归期
海风卷着三角梅的花瓣撞进猫咖时,姚漾正把最後一笔珊瑚的光影落在画纸上。淡粉的颜料顺着笔尖晕开,和玻璃缸里珊瑚的颜色叠在一起,像把北礁的光直接拓进了这间屋子。姜黎坐在对面的藤椅上,指尖捏着那枚船锚耳钉,银质的凉意顺着指缝漫开——和脖子上的项链碰在一起时,会发出细碎的“叮”声,像父亲书房里那串贝壳风铃的回响。
“明天的船票买好了,”姚漾把画笔放进洗笔筒,颜料在水里晕成小小的粉橘色漩涡,“是靠窗的位置,和你爸爸当年订的舱位挨着,这样我们能一起看海。”她忽然想起什麽,从帆布包里翻出个扁平的木盒,盒面刻着简单的珊瑚缠枝纹,“这个是我临走前,我外婆给我的,说‘给黎黎和漾漾的护身符’,里面是两小块珊瑚石,据说能平安渡海。”
姜黎接过木盒时,指尖触到盒底的刻痕——是两个小小的船锚,一左一右嵌在珊瑚纹里,像她和姚漾此刻戴着的首饰。她忽然想起十五岁的夏末,姚漾把画着珊瑚的旧笔记本塞给她时,也是这样的木盒,只是当年的盒子里装着的是晒干的三角梅花瓣,姚漾说“花瓣能留住夏天,等你想我了,就闻闻它”。那盒花瓣现在还在猫咖的储物柜里,和父亲的旧皮箱放在一起,花瓣的香气早已淡去,却还留着当年阳光的温度。
“对了,”姚漾忽然蹲下身,从行李箱最底层拖出个用蓝布裹着的东西,布角绣着朵小小的凌霄花——是姜黎父亲当年最喜欢的花,航海日志里夹着的干枯花瓣,就是凌霄花的样子,“这个是我画了七年的画,每年夏末画一张,一直没敢拆开,想等和你一起看。”
蓝布拆开的瞬间,画纸的气息混着海风漫上来——整整三十七张画,每张都画着珊瑚岛的风景,却张张都有两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身影:第一张里,两个女孩坐在礁石上,手里举着融化的冰棍,背景是模糊的灯塔;第七张里,女孩们站在北礁的轮廓前,手里捧着珊瑚苗,远处的航标亮着淡绿的光;最新的一张,画的是猫咖的窗景,玻璃缸里的珊瑚正对着窗外的三角梅,两个女孩并肩坐在藤椅上,脖子上都戴着船锚首饰,阳光落在她们发梢,像撒了把金粉。
“每年画的时候,都在想,”姚漾的指尖抚过画纸上女孩的笑脸,声音轻得像海风拂过海面,“等我们真的去了珊瑚岛,一定要把这些画都带给你爸爸看,告诉他,我们没忘了约定。”她忽然红了眼眶,颜料沾在指尖,在画纸上蹭出个小小的粉点,“我总觉得,他能看见这些画,就像他能看见北礁的珊瑚一样。”
姜黎把脸贴在画纸上,画纸的粗糙触感蹭着脸颊,像姚漾当年趴在她课桌旁,用铅笔戳她的胳膊说“黎黎,快画,我们的珊瑚岛地图快好了”。她忽然想起父亲航海日志里的那句话:“漾漾的画里有光,能把海都照亮。”原来这些年,姚漾一直在用画笔替她留住夏天,替父亲守护着那个未完成的约定。
傍晚的猫咖渐渐安静下来,“小葵”跳上吧台,蜷在那叠画纸旁,尾巴尖扫过最上面那张画,像是在抚摸画里的自己。姜黎起身去煮咖啡,咖啡机的嗡鸣声里,姚漾忽然指着玻璃缸喊:“黎黎,你看!”
玻璃缸里的珊瑚触手正顺着缸壁往上爬,在水面上摆出个小小的弧度,恰好对着姚漾画纸上的珊瑚礁形状。更奇妙的是,那两枚船锚首饰忽然轻轻晃了晃,项链的船锚和耳钉的船锚对着同一个方向——正是珊瑚岛的位置,银质的表面泛着淡绿的光,像父亲当年举着的手电筒,在黑暗里劈开一条暖光的路。
“外婆说,珊瑚石和船锚是一对,”姚漾把木盒里的珊瑚石放进玻璃缸,碎石沉在缸底,和珊瑚触手缠在一起,“能指引着找到心里想找的人。”她忽然握住姜黎的手,指尖带着颜料的温度,“黎黎,我总觉得,这次去珊瑚岛,我们能找到更多关于你爸爸的事,比如……他当年没说完的话,没画完的画。”
姜黎看着姚漾眼底的光,忽然想起父亲留在北礁金属盒里的航海日志——最後一页的空白处,画着个小小的轮廓,像是两个人的背影,手里举着双球冰淇淋,背景是发光的珊瑚礁。当时她以为是父亲想象中她和自己的样子,现在看着姚漾的画,才忽然明白,那是父亲早就画好的丶她和姚漾并肩站在北礁的画面。
夜里,猫咖的灯还亮着。姚漾趴在吧台上,借着台灯的光修改明天要带的画,笔尖在画纸上轻轻顿着,把两个女孩的船锚首饰画得更亮了些。姜黎坐在旁边,翻开父亲的航海日志,在最後一页的空白处,用铅笔轻轻补了一笔——是一朵小小的凌霄花,和姚漾蓝布上绣着的那朵一模一样。
海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远处海浪的声音,把画纸的墨香和咖啡的香气混在一起。姜黎摸着日志上父亲的字迹,忽然听见“叮”的一声——是项链和耳钉碰在一起的声音,像是父亲在远处回应:“黎黎,漾漾,我在等你们。”
第二天清晨,阳光刚把码头的沙粒染成金红色,姜黎和姚漾就抱着玻璃缸踏上了渡轮。姚漾把那叠画纸抱在怀里,像抱着一整个未结束的夏天;姜黎把航海日志塞进背包,木盒里的珊瑚石在玻璃缸里轻轻晃,和珊瑚触手缠在一起。渡轮驶出港口时,她们并肩站在舷窗前,船锚首饰在阳光下泛着淡绿的光,远处的海平面上,北礁的方向正隐隐透着粉橘色的光,像父亲举起的信号灯,在海面上铺出一条通往约定的路。
“你说,”姚漾忽然转头看着姜黎,眼睛里盛着海的光,“我们到了北礁,能不能听见你爸爸的声音?”
姜黎笑着点头,指尖碰了碰玻璃缸里的珊瑚:“会的,他把声音藏在珊瑚里,藏在潮汐里,藏在我们的船锚里,只要我们往前走,就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