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保安大抵也有些心软,进保安室里和同事交代了一声,就领着他们进去了。
刚进大门没多久,一股臭气就扑面而来,是各式垃圾堆成山,发酵混杂的气味,简直直冲天灵盖,熏得人头疼。
荀安揪起卫衣,挡在鼻尖,无果,臭味根本挡不住。
“要口罩麽?”谢云问。
荀安想了一下,还是摇摇头:“算了,万一进去,其他工作人员都没戴口罩,就我们戴,总感觉不大好。”
走到厂门口,保安停住脚步,荀安朝里头看了一眼,是垃圾分拣的流水线,有几名身穿蓝色马甲的工人,站在传送带旁边,把垃圾分到不同的坑里。
传送带上垃圾堆得有小山高,源源不断地从一个黑色口里出来。周围的四面墙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黄里泛着黑。
说是分拣,其实周围地面上的垃圾也成了山,人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只能被垃圾簇拥着,堪堪站在一个很小的包围圈里。
荀安本想跟保安说,让他别出声,先等他们找到陈师傅,联系了老霸王,再做下一步打算。
可没想到保安直接高声叫道:“陈向前!有人找你!”
然後站在最里面的那个蓝马甲停住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
荀安掏出手机,一看时间十点半,晚自习早下课了,便赶忙给老霸王发了微信,叫他过来。
陈师傅一瘸一拐地走来,手上还带着做工的手套,很有些脏污,发出一股酸臭的味道。
但是没人捂鼻子,甚至连喷气的声音都没有。
他脱了手套拿在手里,脸上还有汗,显得挺局促:“你们怎麽来了?”
荀安把手机插到口袋:“听人说的,就过来看看。”
模模糊糊,省去了所有关键的信息。既然一个想见而见不着,一个又有意避开,那麽或许不挑破要比较好的选择。
他们拉着陈师傅寒暄了一会儿,却都是些客套的场面话,那些最关心的,说出来心口会有些酸的话,一句都没说。
“很晚了,你们回家去吧。”陈师傅冲他们摆手,“我还要继续回去做工呢。”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陈向前!”
闻声,在场所有学生都反射性地抖了一抖。
陈师傅一愣,随即缓缓地,几乎是僵硬地转过头。
老霸王一路冲到他面前,後头还有个追着跑来的保安。老霸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手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放。
“电话也不接,敲门也不应……”老霸王咬着牙说,“陈向前,你真是好样的!”
“你不是很能耐吗!有本事就躲一辈子别被我找到!”
“当初我怎麽留你,怎麽说你都不干!说你有地方去!结果现在就在这里?做这种又脏又累的活?!”
荀安咽了口口水,心想陈师傅比老霸王大十多岁,好歹算是半个长辈,老霸王这也太……
但他一擡眼,心里的吐槽便止住了。
因为老霸王的眼圈红了。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是想要关心的意图,可说出来的话却又冷又硬。
老霸王吼着,叫着,愤怒着,痛骂着,连额头的青筋都凸起。可是当你拂开最表浅的那层掩饰着的怒火,你会发现底下的芯子,是软的。
“说什麽自己老了,是个瘸子,不想占别人的位置,硬要走,谁也拦不住……”
“结果呢?……你要做好人!你要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你真高尚!”
“那你有没有,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说到最後,老霸王的声音低下去,像是气球,一点一点地瘪下去。
起初是哽咽,後来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像是又回到了二十八年前,那时老霸王才十七岁,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还不受成年人世界的条条框框束缚,疼了委屈了还可以放声大哭。
荀安忍不住想,陈师傅替老霸王挨了一棍,流血不止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是这样,难过又自责,一路哭着把人背回去的。
陈师傅把老霸王带到一边讲话,虽然有些无措,却不至于手忙脚乱,也许从前积累了经验。
这时候,才看出些长辈和小辈间的氛围来。
他们自觉地远离,给两人留出私下交谈的空间,无奈老霸王实在声量太高,他们不得不一远再远,才终于听不见交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