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所料的一样,陈嘉树绝口不提杨淑华,而是说起自己曾有的病史,提到这次长达一个月都未恢复可能与自身压力有关。甚至颇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意味,直接要求医生另开些药。
这位吴主任治疗过数不胜数的病人,怎麽可能看不出陈嘉树在避重就轻。
吴主任朝门口偏了偏头,覃乔当即会意,微微颔首,拉过陈嘉树的手,写下:我先出去。
这对夫妻这种独特的沟通方式,倒是挺新奇,吴主任心里有了方案。他擡了擡下巴对起身的女人说:“需要一个小时左右,你在外面等,好了叫你。”
覃乔的离开让陈嘉树感到极大的不安。他扶了扶墨镜,刚垂下手,就被一只带着浓重消毒水气味的男性手掌握住手腕——正是那位医生。
陈嘉树翻转手腕,打开掌心。
那根指甲修剪得齐平的手指,在他掌中一笔一画写:去治疗室一小时
“我……我不去。”陈嘉树想到了催眠。
他不是怕被套出心里话,而是害怕一旦睡着,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看见他如今的模样。
吴主任通过男人下意识的肢体反应,瞬间洞察了他最深的心结。他再次写下:我可以让你恢复听力
男人怔住。
下一瞬,脸色有松动。
医生抓住时机,继续写:必须听我的。
覃乔徘徊在门口,不时擡手看手表上的时间。这位吴主任是国内排名前十的心理科泰斗人物,他一天只看五个号,常常一号难求。
手里这个号还是通过陆台的关系拿到的。
——
天色渐晚。
早上那场瓢泼大雨将树叶洗得翠绿欲滴,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一阵风过,枝叶剧烈晃动,惊得雀儿扑棱棱四散飞去,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覃乔挂断与陆台的电话,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腕表上——已经四点五十分了。
“家属请过来一下。”吴主任站在诊室门口朝她示意。
覃乔收起手机,快步上前。
她跟着主任走进诊室。
陈嘉树仍坐在那张诊凳上。覃乔一眼就察觉到他脸色异常苍白,连身体都在微微发抖,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脆弱,仿佛瓷娃娃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她立即在他身旁坐下,伸手将他蜷起的手指拢进掌心。
主任拿起保温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别担心,催眠过程很顺利。当他进入深度放松状态後,我们进行了一些交流,他也对问题做出了回应。”
“他能听见了?”覃乔惊喜地看向陈嘉树。
男人依旧微垂着头,神情恍惚,像是还未从医生给他搭建的世界里醒来。
“他的听觉功能是完好的,之前是心理因素屏蔽了它。恢复需要一点时间和契机,也许很快,也许还需要几天。”
放下杯子,主任脸上带笑,温和补充:“他在潜意识里很依赖你。後面快醒时,一直在叫‘乔乔’,并表达你是他最重要的人,但同时,他又说他十分‘羞愧’。”
“羞愧?”覃乔眼前霎时一片朦胧。
主任微微颔首:“当我试图深入这个话题时,他的潜意识立刻出现了强烈的保护机制,拒绝再透露任何信息。这是一种常见的心理防御。”
从医院出来,陈嘉树坚持要回疗养院。覃乔与他沟通得又累又无果,最终只能依了他。
老宋驾驶着奔驰车汇入车流,覃乔等到那辆车完全看不见了,啓动车子,不紧不慢地跟上去。
正值上下班晚高峰,车子堵得走不动。
老宋通过车内後视镜,悄悄瞥向後座的陈嘉树。
男人的五官融入车厢的昏暗里,唯有那淡色的唇绷得紧。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见过心理医生後,陈董的情绪反而比来时更加沉郁了。
车轮一点一点的往前挪,前面的後车灯照得老宋眼睛都快睁不开,他眯了眯眼,忽然惊觉——陈董这副样子似乎是从太太转身离开开始的。
半小时的路程开了一个多小时,车子才开进地库停好。老宋立刻下车,绕到後座拉开车门,同时擡起左手护在门框上方。
陈嘉树从车内钻出,站直後往前走了两三步,方便老宋关车门。
车门轻声阖上。老宋快步走回他右侧,男人擡起手,先握住他的肩头,再缓缓向下,攥住他的上臂。
两人正准备走,两束刺眼的车灯打到老宋的眼睛,他偏头躲避,可馀光发现这辆车正是太太开的那辆奥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