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树摇了摇头。他心绪很乱,在这坐了半小时,脑海中反复浮现刚才惊心动魄的场面——若不是杨淑华那一刀,他可能已经不在了。
在此之前,他想的仍是,从今往後,杨淑华只是“杨女士”。他会尽到一个女婿的本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可现在——她却为他双手染血。
孙刚打完一通电话走过来,告诉他们钱律师会处理後续事宜,并让他们放心,杨淑华不会有任何事,只要录完口供就能回去了。
这天晚上,覃乔放心不下杨淑华,跟着她一起回了酒店。房间里,杨淑华拿了睡衣先进浴室洗澡。等待的间隙,覃乔拿起水壶,接满纯净水,插电烧水。
走回来,覃乔坐在床尾,盯着水壶亮起的电源灯怔怔出神。
杨淑华今天的动作,并不可能得到嘉树原谅,只会让他心里更难受,更纠结。
她对嘉树的伤害太大了,对他背後那一刀,已经摧毁了他对人性的基本信任,粉碎了他对“家庭”和“亲情”的信仰。
覃乔低头看着手背上被自己掐出的一个个红痕。这些皮外伤还算轻的,表面的伤痕会随时间淡去,可内心的创伤却永远无法愈合。
“乔乔……”
覃乔闻声擡头,看见杨淑华已经换上了从家里带来的睡衣,站在玄关中央。
明亮的灯光在她乌黑的发顶映出一圈光晕,发丝还有些微凌乱。
脖子上那大片红,仍是触目惊心。覃乔眼睛微微作痛,做了个深呼吸。
“我买了几件衣服和孩子爱吃的零食,等会儿你走的时候记得带上。”杨淑华朝她笑了笑,“我定了明天早上的机票,你工作忙,不用来送我了。”
“啪嗒”一声,水壶里的水烧开了。
覃乔转动酸涩的眼眸瞥了一眼,视线重新落回母亲脸上:“好。”
杨淑华径直走到里侧的圆桌前,拉开皮包,取出一个红包,边走边说:“上次你舅舅给的红包,忘了给你们。”
覃乔伸手接过。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红包上烫金的印痕。
杨淑华在她身旁坐下,席梦思床垫微微下陷。直到这时,覃乔才注意到母亲湿润的眼睫。她攥紧手中的红包,抿了抿唇。
“乔乔……那些话以後我不再说了。妈妈现在还年轻,你不用总惦记着我。”杨淑华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的红痕上轻柔抚过,眼圈却更红了,“我最近每天晚上都和你大姨他们去跳广场舞,还挺有意思的。家里养了十多盆多肉,还从网上买了种植箱放在阳台上,种了些小菜苗,每天打理都要花不少时间,一天一晃就过去了。”
覃乔的视线已经模糊,她努力扬起嘴角:“妈妈种的小菜苗好养活吗?下次视频……给我看看。”
杨淑华笑着点头:“好,回家就拍给你看。”
覃乔将红包收入包内,在杨淑华几次催促下,她起身。
母女二人轻轻抱了一下,这个拥抱短暂而克制,覃乔没再回头,转身离开了酒店。
*
天空月明星稀,夜风习习。
陈嘉树缓步从卧室里走出来,脚尖踢到护栏底部,他停下脚步。
擡起右手轻搁在冰凉的铁质护栏上,他仰起脸,任清凉的晚风拂过脸颊。
孙刚告诉他,这个陆军是来“杀”他。据陆军向警察交代:一周前他偷偷潜回村里时,同村的人告诉他,他的父母将会被判刑,而他的大哥极有可能是死刑。陆军认为,这一切都是陈嘉树的意思。
“这陆军,觉得自己心软,劝大哥放了你一命,你却对他们一家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
呵。
原来陆军这次拼死回来,不为别的,只为拉他同归于尽。
陈嘉树的手指骤然收紧,铁栏在掌中发出咯吱声,仿佛要将其生生掐断。
突然间空气似乎变得不再流动,感觉到气闷,陈嘉树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的呼吸。
“啪嗒。”
屋里响起的开灯声,仿佛在陈嘉树随时爆发的情绪上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
“嘉树……”
覃乔站在卧室和会客室的交界处,环顾四周,却没看见陈嘉树。
“难道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