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个毫无反应的男人,一股火气蹿上心头,她忍不住吼:
“是不是只有服从你们的安排,才是爱你们!!”
这道质问在静谧的屋内如雷声劈落。陈嘉树身躯猛地一僵,如梦初醒。
他怔然地“望”着眼前的覃乔,那些过去与现在的甜蜜丶生死与共,忽然就变得模糊而遥远。
六年的空白,如果不是杨淑华藏了信丶拉黑了他,他们就一定会在一起吗?他们之间,真的有爱吗?
团聚在陈嘉树脑内的浓雾顷刻散去。他蓦地想起那晚覃乔郑重的承诺:
“你那些年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每一笔。将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竭尽全力。”
报恩。
原来……是真的。
陈嘉树轻笑了一声,悲凉的气息打破了死寂:“……是我错了,错在不该挟恩图报……”
“我给予的一切都成了你们的负担,我安排的生活成了施恩……你嫁给我,是报恩;跟我复婚,也是报恩。”随着对自己判断的确认,他哀凉的声音越来越高。
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和眩晕涌上心头。陈嘉树踉跄半步,撞到身後的转椅,只能靠着它勉强站立。
鸦青的睫羽间淌下两行热泪,顺着下颌滴落。陈嘉树霍然睁大空茫的双眼:“我算什麽?一个被施舍的丶痴心妄想的残废!”
“残废”二字予了覃乔一记暴击。
“陈嘉树!!”
覃乔勃然变色:“你恨我妈可以,但不能这样否定自己,否定我!”
话音刚落下,她再也承受不住,弯下腰去,哭得不能自已。
那瘦弱的身躯如同石缝中生出的小草,在风中左摇右晃。
呜呜的哭声充盈室内,震动着陈嘉树的耳膜。每一声都似在对他刮骨削肉,尖锐的痛感游走全身,冷汗如雨滚落。
陈嘉树痛苦地闭上双眼,看见的却是杨淑华冰冷的审视。
他咬紧牙关,下颌线条紧绷如铁。世界的声响,包括覃乔的哭泣,骤然远去。
只剩下一个认知在脑中盘旋:
他恨杨淑华。
恨她摧毁他的信仰,碾碎他的人格。他所有奋力向上的攀爬,所有试图证明自己并非废物的挣扎,在她眼中,都只是小丑的痴心妄想。
那十四年,俨然活成了一个笑话。
陈嘉树一把将转椅推开,扶着桌边擡起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往外走。不料一下撞在桌角,尖锐的桌沿狠狠扎进大腿根处,刺骨钻心,冷汗直冒。他硬生生咽下顶到喉咙口的呻吟,绕过办公桌,继续迈步。
刚离开桌子的支撑,後背猛地受到一股重力。
温暖而熟悉。
而现在——
“嘉树……”覃乔从身後牢牢抱住他。
男人却像触发防御机制般全身陡然僵住,擡在半空的右手缓缓垂落。
覃乔抽噎着。她错了,陈嘉树现在是个重度抑郁症患者,只会吸收负面信息。他太痛苦了,理性早已崩盘,此刻根本不该跟他讲任何道理。
她把脸颊贴在他起伏的背上。因为他身形微佝,凸出的脊椎骨显得格外清晰,整个人瘦骨嶙峋。她嘶哑的声音闷在他衣衫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想你总是一个人面对一切。我可以陪你的,就像誓词里说的那样……嘉树,我们是夫妻,我爱你啊……”
她不知道,此刻陈嘉树脑海里全是杨淑华微笑的审视,和那一句句“你不配”。
陈嘉树只感觉到她的唇在颤动,似乎说了什麽。
可又有什麽意义呢?
陈嘉树攥住她的小臂,一把拉开。
这突如其来的粗暴举动让覃乔顿时愣住。可手臂传来的扯痛远不及心中蓦然一空引发的恐惧来得汹涌。
她想追上去,双脚却重现了昨日的情形,如同被钉在地上。
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嘉树挥动手臂,踉跄走至门口。
他的手在门板上摸索了好一阵,才找到把手。拉开门,走廊的灯光倾泻而入,在地板投下一大片光晕。
但仅仅一瞬,光晕再度被黑暗吞没——那扇门在她眼前紧紧关上。
覃乔难以支撑,瘫坐在地,将头深深埋进膝盖。
任由泪水淌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