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挣扎着穿透淅沥的雨幕和厚重的窗纸,映亮室内时,杜仲再一次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准备例行诊脉。
然而,他刚靠近床榻,脚步便是一顿,眉头紧紧锁起。
榻上,陆晚吟原本稍稍回暖的脸色,此刻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灼热,细密的汗珠不断从额头、鼻尖渗出,打湿了鬓角。她不安地在萧夜珩怀中扭动着,原本抓着他衣角的手,此刻紧紧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骨节因为用力而白。
“杜……杜大夫……”守在一旁的春桃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也是一夜未眠,“王妃后半夜开始就浑身烫,怎么都降不下去……”
杜仲心中一沉,快步上前,伸手探向陆晚吟的额头——触手滚烫!他再搭上她的脉搏,脉象浮数紊乱,如同沸水翻滚!
“不好!王妃伤口毒邪未清,加之失血体虚,外感风寒,这是起高烧了!”杜仲脸色剧变。高烧对于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极其凶险!
他立刻转身去取退热的银针和药材。
就在这片刻的骚动中,或许是被怀中人异常滚烫的体温和急促的呼吸惊扰,或许是那顽强的意志终于冲破了黑暗的束缚——
一直昏迷不醒、如同沉睡的萧夜珩,那浓密如鸦羽的长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即,他沉重的眼皮,艰难地、一点点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野先是模糊混沌,剧烈的头痛和体内肆虐的毒性让他每一寸骨头都像是被碾碎重组。但下一秒,他涣散的目光便本能地、精准地聚焦到了怀中人的脸上。
她潮红的面颊,痛苦紧蹙的眉头,灼热紊乱的呼吸,以及那死死攥住他衣襟、仿佛用尽了生命全部力量的手……无一不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意识上!
“晚……吟……”他试图开口,喉咙却干涩沙哑得如同破锣,只能出几不可闻的气音。他想抬手碰碰她,却现手臂沉重如铁,仅仅是环抱着她的这个动作,就已经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
“……热……好难受……”陆晚吟完全陷入了高烧带来的混沌噩梦中,她无意识地呓语着,身体因为难受而微微扭动,滚烫的额头无助地蹭着他微凉的颈窝,“水……渴……”
萧夜珩心急如焚,他想唤人,却不出大的声音。他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将环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一些,试图给她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抚。
杜仲拿着银针和湿帕子匆匆回来,一眼就对上了萧夜珩那双虽然虚弱不堪、却写满了焦急与询问的眸子。
“王爷!您醒了!”杜仲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您感觉如何?万不可妄动!您毒性刚压制住……”
“她……”萧夜珩直接打断他,目光死死锁在陆晚吟身上,所有的关注点只有一个,“怎么回事?”
“王妃起了高烧,情况危急,下官正准备施针退热。”杜仲一边快解释,一边示意春桃用湿帕子给陆晚吟擦拭额头和手心物理降温。
听到“情况危急”四个字,萧夜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住!他看着她痛苦的模样,比自己毒时还要难受千百倍!
银针一根根刺入陆晚吟的穴道,她似乎感受到了刺痛,呜咽一声,攥着萧夜珩衣襟的手更紧了,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混乱的思绪在高温中翻腾,破碎的梦境光怪陆离。有冰冷的匕,有狰狞的毒痕,有他吐血倒下的身影,有他冰凉唇瓣覆上伤口的触感,有他抱着她跳下悬崖的决绝,更有他青黑着脸色昏迷不醒的死气……
所有这些画面,最终都汇聚成了一张脸——萧夜珩的脸。
“不……不要……”她在噩梦中挣扎,泪水混着汗水滑落,滚烫地滴在萧夜珩的肌肤上,灼得他心口疼。
“萧夜珩……”她忽然清晰地、带着巨大恐慌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声音破碎而沙哑,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室内,“别死……你不能死……”
萧夜珩浑身猛地一僵,心脏仿佛在瞬间停止了跳动!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怀中意识不清的人儿。
她……在叫他的名字?在求他别死?
“求你……撑下去……”陆晚吟完全不知道外界生了什么,她沉浸在自己的恐惧里,反复喃喃,像是承诺,又像是乞求,“你死了……我怎么办……萧夜珩……我不准你死……不准……”
一声声,一句句,如同最锋利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入萧夜珩的心脏,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酸胀和狂喜。
他一直以为,是他的一厢情愿,是他用强横的手段将她禁锢在身边。他以为她心心念念的,只有那纸和离书和所谓的自由。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放她离开的准备,只要她能活下去。
可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在她意识最薄弱、最真实的时候,她喊的是他的名字,怕的是他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