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将至,暮色如墨汁般彻底浸透了义庄的瓦檐。堂屋内,一盏油灯的火苗被穿堂风吹得左摇右晃,将墙上悬挂的钟馗画像映照得忽明忽暗,平添几分肃杀。空气里弥漫着朱砂、艾草和一种若有若无的、来自褡裢深处那株蚀心藤的甜腻腐臭,混合成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气息。
郑三胖呼哧带喘地灌下最后一口凉茶,抹了把胖脸上的汗珠,粗布短褂的前襟湿了一片:“九哥,时辰差不多了!鬼见愁那鬼地方,路可不好走,得赶在亥时前摸到水边!”他腰间鼓鼓囊囊,塞满了黄符、铜钱和一叠画着歪歪扭扭小鬼图案的“五鬼搬运符”。
林九站在书案前,指尖拂过摊开的褡裢,里面静静躺着那株用黄纸层层包裹的蚀心藤。他看向郑家乐,少年正紧紧抱着那把紫骨伞,脸上既有紧张,也有一丝被委以重任的兴奋。
“家乐,”林九声音沉稳,目光落在少年怀中的紫骨伞上,“此行深入峡谷,凶险莫测,需借你紫骨伞一用。伞中守护之念醇厚,或可克制峡谷邪氛,助我寻得那老狈踪迹。”
郑家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随即化为坚定。他毫不犹豫地将伞递出:“九叔,您拿着!它一定能帮上忙!”伞柄离手的瞬间,他仿佛感觉心头空落了一下,但立刻又挺直了腰板。
林九郑重接过紫骨伞,入手温润,伞骨深处那股熟悉的守护意念隐隐传来,与他心神呼应。他看向王文才、郑家乐和郑家慧。
“文才、家乐、家慧!”
“师父(九叔)!”三人齐声应道,神情肃然。王文才身形壮硕,此刻脸上带着少有的凝重;郑家乐虽失了伞,却紧握拳头,眼神坚毅;郑家慧清秀的脸上则带着越年龄的沉静。
“你三人留守义庄。”林九目光扫过三人,语气不容置疑,“此地阴煞虽暂退,但邪物爪牙未清,不可不防。文才,你年长,负责统领全局,护持门户。库房里有为师新画的‘六丁六甲护宅符’,你三人共同执符,将六张符箓分贴前门、后窗、院墙三处要害,每处两张,务必贴牢!”
“是!”王文才沉声领命。
“子时之前,无论听到院外有何异动声响,切记:不可擅离义庄!更不可开门查看!若有邪祟冲击符阵,三人需聚于堂屋,以‘净心咒’固守心神,互为依仗,等为师回来!”林九的目光尤其落在郑家乐和郑家慧身上,“家乐、家慧,你二人虽有些微末伎俩,但道行尚浅,务必听从文才安排,不可逞强!”
“九叔放心,我们一定听文才大哥的!”郑家乐和郑家慧异口同声,用力点头。
林九这才稍感安心,又看向郑三胖、李秋生和张晓光:“秋生,晓光,带上家伙,随我与郑道友出!”
“是!师父!”两人齐声应道,迅背起各自的褡裢,里面桃木剑、墨斗、符箓、火折子一应俱全。
郑三胖早已按捺不住,搓着手道:“走走走!胖爷的五鬼都等不及要活动筋骨了!”他口中的“五鬼”自然是指他那五张画得活灵活现的“五鬼搬运符”。
四人不再耽搁,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迅融入浓重的夜色之中。王文才、郑家乐、郑家慧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随即合力关上沉重的木门,插上门栓。院内,只剩下油灯摇曳的光影和愈凝重的寂静。
白流苏捧着那黄纸包,转身走向西厢静室。推开门,室内陈设简单,仅一榻一几。她将纸包置于几上,素手掐诀,口中低诵九华真言。腰间的乾坤红菱无风自动,尾端银铃出清越悠长的嗡鸣,一层淡金色的、如同水波般的光晕自她掌心流淌而出,缓缓笼罩住整个静室,隔绝内外。光晕中,隐约可见朵朵虚幻的金色莲花绽放又湮灭,正是九华秘传的“净莲结界”。
她盘膝坐于榻上,双手结“地藏镇魂印”,对着几上的黄纸包,开始低声诵念经文。晦涩玄奥的梵音在结界内回荡,纸包边缘逸散出的丝丝黑气,一触碰到金色光晕和梵音,便如同冰雪消融,出细微的“滋滋”声,消散无踪。
夜色如墨,山路崎岖。林九手持紫骨伞走在最前,伞并未撑开,只是作为探路的杖和感应邪祟的媒介。伞骨温润,在黑暗中仿佛有微弱的紫光内蕴流转。李秋生和张晓光一左一右紧随其后,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黑黢黢的山林。郑三胖殿后,圆滚滚的身体此刻却异常灵活,一双小眼睛在黑暗中精光四射。
越靠近鬼见愁峡谷,山风越是凄厉,呜咽着穿过嶙峋怪石,如同百鬼夜哭。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水汽、苔藓和淡淡血腥的腐朽气息也越浓重。脚下的路几乎被荒草和碎石淹没,湿滑难行。
“师父,前面就是鬼见愁入口了!”李秋生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两座如同恶鬼獠牙般对峙的黑色山崖。崖壁陡峭,中间一道狭窄的缝隙便是入口,下方传来湍急水流撞击岩石的轰鸣,沉闷而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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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停下脚步,闭目凝神,将一丝灵力注入紫骨伞。伞身微微一震,那股温厚的守护意念变得清晰而活跃,伞尖隐隐指向峡谷深处偏左的方向,同时传递来一丝微弱的、带着惊恐和绝望的悸动。
“在那边,水声更急的方向。”林九睁开眼,目光锐利,“小心脚下,跟紧我。”
四人鱼贯进入峡谷。入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两侧崖壁高耸入云,将本就稀疏的星光彻底隔绝,谷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湍急的水流声在脚下轰鸣,震耳欲聋,带着冰冷的湿气扑面而来。脚下是湿滑的巨石和深不见底的水潭边缘,稍有不慎便会滑落。
林九将紫骨伞稍稍撑开一线,并非为了遮雨,而是借助伞面流转的微弱紫光,勉强照亮身前尺许之地。那紫光温润,并不刺眼,却仿佛能穿透浓稠的黑暗,映照出湿漉漉的岩壁和脚下狰狞的乱石。
“我的娘诶,这鬼地方…”郑三胖嘟囔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指尖一搓,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团幽绿色的鬼火漂浮在他身前,勉强照亮了周围丈许范围。绿油油的光芒映着他胖乎乎的脸,更添几分诡异。“还是胖爷的‘磷火符’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