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站着两个踩着锄头聊天的中年妇女,虽然才年过40但常年的辛苦劳作已经让她们看上去快和朱和平差了整整一倍。两人俱是瘦成竹竿的四肢顶着一个因为生育过多变得松垮的大肚子,一位身上服装老旧缝缝补补好几处,另一位稍显体面只是衣服不太合体——因为穿的是别人淘汰下来的旧衣。
服装老旧的妇女问着稍显体面的妇女:“朱家大嫂,你家姑子怎麽回来住好几天啦?和老公吵架了?”
“不是,和平是想着我家公家婆老了特意请了年假回来照看几天。”朱家大嫂故意提高声量,“明天过冬至了她就回去啦。”
“哎呦,和平洗个锅烧个菜还点着煤油灯啊,还穿的这麽好的衣裳。真的是当了几年城里人,都不知道节俭。”
屋内的人看着点了煤油灯还是暗无天日的厨房,咬咬下唇一言不发。
两个菜马上就出锅,一个是水煮青菜撒点油花,一个是豆腐皮炒白菜加点肉沫。就这两个菜一上桌就得到那群鼻涕娃齐声赞叹,孩子们心里根本没有吃饭规矩这种东西,一个个当场趴在桌上疯狂抢菜还往菜里吐口水。
朱和平胃里翻江倒海,此刻无比庆幸没有带儿子回娘家,她埋头慢慢嚼着碗里糙米和红薯煮成的稀烂饭。
朱家大嫂毫不在意吃着沾满孩子口水的好菜,她削瘦的脸颊有些凹陷更显的颧骨凸出,“我说和平啊,村里好几波人都问我你怎麽回家住这麽久,明天是冬至你再一个人呆在娘家我怕是要传出风言风语了吧。”
朱和平攥紧了手里的筷子,她撇了一眼饭桌旁的自己父母,两老人好像没听见儿媳妇刚刚说了什麽只顾低头吃饭,而朱家大哥更是眼皮都不擡一下。
这个认知让朱和平心里难受,她努力夹着膝盖缩成一团,心有不甘小声回道:“大嫂我只是回家多住几天,暂时不想回去见我公婆。再说我以往大包小包往家里带的时候,你不是也喊我有空多回家住住吗?”
“哟,你要是两口子回来住我肯定欢迎,你这样村里可是会说我们家闲话的。你既然嫁出去就该好好伺候好你老公和公婆,我看你都回来住了好几天了都没人来接你,你可不要成为十里八乡的笑柄。”
“好了,”一旁的朱父不耐烦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又用橡胶鞋底擦了擦地面,他严肃皱起眉看着自己女儿说:“明天冬至你是千万不能在家呆着,实在不行就去你小妹家躲一天。後天,你无论如何都要回高家,吵架跑回娘家住像什麽话。”
“还有,你身上这件衣服不错,走的时候脱下来留给你大嫂穿。”
一滴咸水滴进了稀烂饭,很快消失不见。
第二天6点,天色才将将要亮。还未完全24小时供电的村庄仿佛被人遗忘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只有村委门口那几盏低瓦数路灯在夜色中起到定位作用。
朱和平没有起身给一家人做饭,也没有按照自己父亲的意思脱掉外套留给大嫂“装门面”。她收拾好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第一天回来给大嫂“夥食费”後本来还剩几块钱在身上,现在打开钱包一看空空如也,那些碎钱早就被人不知道何时偷走。
朱家大哥扛着锄头蹲在门口泥巴田埂上,脚上那双沾满泥浆的旧水鞋还是当年高家送来的聘礼之一。他看了看天上墨绿色的天空,繁星点点还未隐藏星光,头也没回闷闷说道:
“吃完早晨再走吧,今天早上镇里有一辆拖拉机来村里拉货,我等会托人喊司机送你出去可以少走这几公里山路。”
“不等了,几公里山路而已,以前走了十几年。”一夜未睡的年轻女人这几日消瘦不少,她拢拢身上穿着的灯芯绒外套,袖口处的标签还整整齐齐。
朱和平深呼吸一口气,鼻腔里不是城里人以为的清新空气而是满满沤肥臭味,“大哥,你还记得现在你们盖的那床棉被是我挣来的吗?”
蹲在地上的男人一愣,他低下头沉默不语。
“我们家从小都穷连一床棉被都买不起。从小我都是厚着脸去睡邻居家,和他们家的孩子挤在一张床上。後面我想着要买一铺大棉被我们一家人可以睡一起。我还记得一百斤柴木可以卖7毛钱,我和小妹天天上山砍柴去卖,攒啊攒啊才买了一床十元钱的大大厚重棉被。”
“可惜还没盖上两天,我和小妹都要嫁人离家,这床棉被就被留在家里送给你们。大哥你知道吗?背柴木好痛啊,我的肩膀天天都磨出血,晚上洗澡时甚至撕不动外衣。”
“以後没什麽事我就不回来探望你们,你们好好保重身体,我今天就回高家当媳妇。”
蹲在地上的男人低着头,他用馀光看着一双胶底布鞋踩在发硬的泥巴路上慢慢走远,知道从此以後朱和平和自己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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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求收,明天排榜,不中只能压字数熬了[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