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湘钰默然。
她虽心性纯善,但出身皇家,并非全然不懂权术。
她明白姜青麟话中的道理,只是这手段之强硬,与她心中对佛门最后一点温情的想象相去甚远,让她心头微沉。
她轻轻叹了口气“但愿……能有些真正的好和尚,不受牵连。”
“自然会有。”姜青麟语气缓和下来,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朝廷也非一味杀戮。清查之后,罪大恶极者伏法,罪不至深或确有清修之心者,或留寺监管,或遣散还俗,总要给条活路。只是这大国寺的方丈之位,从此姓‘皇’不姓‘佛’了。阿姐觉得,是让一个满口慈悲、满腹男盗女娼的‘高僧’继续惑乱世人好,还是让一个虽不懂佛、却绝对忠于皇命、不敢妄为的太监来管着这摊子好?”
姜湘钰抬眸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是洞悉世情的锐利和身为储君的决断。
她最终缓缓点头,依偎进他怀中,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力量“阿弟思虑周全。只是……总觉得有些……怅然。”佛门在她心中那层神圣的光晕,终究是彻底破碎了。
风雪似乎小了些。
两人相拥片刻,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
姐弟二人踏雪而行,在寺中略赏了一番被银装素裹的景致。
姜青麟抬头看了看天色“雪景也赏得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宫。”
“好。”姜湘钰轻声应道,依恋地挽着他的手臂。
两人往皇城方向行去,行至一处内河旁时,忽然听见风中裹着断断续续的呜咽。
姜青麟勒住马,目光越过枯柳,见一素衣女子跪在河滩上,正颤抖着往火盆里递纸钱。
灰烬被风卷起,在她苍白的脸旁盘旋。
他心下疑惑,翻身下马,朝那女子走去。突然停下的行程引起了姜湘钰的注意,她掀开轿帘,眼神示意秋花跟上去看看。
靴子踩在碎石子上的声响惊动了她。女子抬起头,一双肿得桃儿似的眼睛怔怔望着他,手指紧紧攥着半张未燃的纸钱,指节白。
“姑娘因何在此哭泣?”他问。
那女子抬起泪眼,见来人衣着不凡,微微一怔,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民女柳芙……京郊人士,在城里帮佣。”她垂下头,泪珠直直砸在泥土上,“我弟弟……十七了,想来京城谋个生路,贴补家用……”
她断断续续地说,母亲如何攒了十年,才在旧褥子里缝出二两银子;弟弟如何怀揣着全家的希望进城,却寻不到活计;又如何轻信了一个拍胸脯保证能介绍进镖局的牙人,那二两银子——母亲咳血都舍不得抓药的钱——就被轻易骗了去。
“他去北城兵马司报案……衙役登记了,让他回去等。”她肩膀开始抖,“等了七天,反复追问反被差役驱赶……说二两银子的小事,也值得天天来闹?”
她忽然抬手死死捂住嘴,闷声呜咽“他……他最后留下一封信,说没脸回家见娘……就在这儿,跳了下去。三天后……才浮起来。”
姜青麟静静站着,风刮过他的袍角。
他望着河里浑浊的流水,仿佛看见一个瘦弱少年怀揣着全家积蓄的温暖银子走进这座城市,最后带着一身冰冷河水沉入黑暗。
那二两银子,或许不够席间一杯酒,却是压垮一条性命的全部重量。
他解下腰间素帕,递过去时看见自己指尖绷得白。““别哭了。先去那边轿子旁等候,”他声音低哑,“我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秋花在一旁听得心酸,赶忙上前扶起几乎瘫软的柳芙“姑娘放心,殿下既开口,必定会妥善处理。”
姜青麟对秋花点头“告诉阿姐,我去趟北城兵马司。”说罢翻身上马,带着侍卫疾驰而去。
行至半途,却见多名兵马司差役正在巷弄间奔走探查,神色紧张。
姜青麟勒马,一名侍卫即刻上前询问。
片刻后返回,面色古怪“殿下,他们……在寻一条走失的细犬。”
“谁的狗?”
“吏部侍郎华飞章夫人的爱犬。”
姜青麟忽然笑了一下。
周遭空气骤然变冷,两名侍卫同时屏息。
他偏头对其中一人道“去锦衣卫衙门。告诉当值同知,两个时辰内,我要见到那个牙人。他若办不到,这身飞鱼服便不必再穿了。”
言罢一抖缰绳,骏马疾驰而去,马蹄在青石板上敲出惊雷般的声响。
兵马司衙门前,兵马司门卫刚要阻拦,已被姜青麟身后的侍卫一鞭抽开“殿下驾到,退下!”门卫慌忙跪地让行。
他径直闯入正堂,冷声问道“北城指挥何在?”
有人颤抖着指向后堂。
姜青麟一脚踹开厢房门,北城指挥余尚正捧着暖炉与书吏谈笑,见门扉洞开,怒容才现即化为惊惧,慌忙跪倒“不知殿下驾到——”
姜青麟越过他,在主位坐下,玄色锦袍袍角拂过案卷“本月十五,可有一少年报官,称被牙人骗去二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