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相遇
乌篷船的橹声终于歇了,船身轻轻撞在码头的石阶上,溅起的水花带着江南秋日特有的凉意,沾在顾锦朝的衣摆上。
她扶着船舷起身时,脚步还虚浮得很——二十多日的水路颠簸,让她几乎全程昏睡,晕船的恶心感还没彻底散去,脸色苍白得像岸边青石上的薄霜,连说话都透着几分虚弱。
“娘子,慢些,我扶您。”采芙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拎着小小的包袱。
里面只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那支玉簪,其馀行李都还在船上,等着青蒲去取。
码头边人来人往,商船的桅杆密密麻麻竖在水面上,鱼腥味混着水汽扑面而来,与京城干燥的秋风截然不同。
顾锦朝站在石阶上缓了缓,伸手想去摸腰间的钱袋。
那里面装着她们此行的盘缠,是母亲特意让管家准备的银票和碎银,可指尖触到的却只有空荡荡的腰带,连钱袋的绳结都没了踪影。
“我的钱袋呢?”
她心里一紧,连忙摸遍了全身,外袍的暗袋丶袖筒的夹层,全是空的。
采芙也慌了,赶紧检查自己的包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娘子,我的也没了!方才下船时人多,定是被小偷摸走了!”
两人正慌乱间,一旁的青蒲突然眼神一厉,指着不远处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的孩童:“是他!方才他在娘子身边蹭了一下,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话音未落,青蒲已拔腿追了上去。
她学过拳脚,脚步轻快,转眼间就追出了十几步,只留下一句“娘子莫慌,我去把钱袋抢回来!”
顾锦朝想喊住她,可刚张开嘴,就被一阵眩晕袭扰,只能扶着采芙的胳膊站稳,眼睁睁看着青蒲的身影消失在码头的人流里。
她穿着一身宽大的月白公子袍,本想掩人耳目,可苍白的面容丶纤细的身形,还有此刻慌乱的模样,任谁都能看出是女子装扮,引得路过的船夫丶货郎频频回头打量,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与好奇。
“娘子,咱们先找个地方等着吧,这里人多眼杂,别再出什麽事。”
采芙扶着她走到码头边一棵老槐树下,树下有块光滑的青石凳,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才让顾锦朝坐下。
顾锦朝坐下後,心下惴惴。
盘缠没了,青蒲又追着小偷走了,她们在这陌生的江南码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想起临行前母亲的叮嘱,想起自己来江南的目的,心里又急又乱:若是找不回盘缠,别说去看俞晚雪,恐怕连吃饭丶住店都成问题;可青蒲一个姑娘家,追着小偷跑远,万一遇到危险怎麽办?
“青蒲身手好,定能把钱袋找回来的,娘子您别担心。”采芙见她脸色难看,连忙安慰道,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咱们再等等,说不定过会儿她就回来了。”
顾锦朝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水面上。
夕阳正慢慢沉向江面,把江水染成一片金红,过往的商船挂着褪色的船帆,慢悠悠地划过水面,留下一道道细碎的波纹。
她想起在京城时,此刻该是暖阁里燃着炭,母亲在灯下看话本,她在一旁剥栗子,可现在,却只能在这陌生的码头,守着空荡荡的钱袋,等着不知何时能回来的青蒲。
偶尔有卖桂花糖粥的小贩推着车经过,甜香飘过来,勾得人胃里发空。
她们从早上就没吃过东西,只在船上喝了点冷粥。
采芙摸了摸怀里,除了那支玉簪,什麽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小贩走远。
顾锦朝察觉到她的窘迫,轻声道:“无妨,等青蒲回来就好了。”话虽这麽说,可她心里也没底。
潮声裹着咸腥的海风漫过码头,岸边突然炸开一阵尖利的吵闹。
顾锦朝听见动静便忍不住朝人声沸沸处望去。
是个满脸横肉的渔夫,正揪着个穿补丁蓝布衫的妇人推搡。
那妇人跪在地上死死拽着他的裤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而渔夫脚边,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攥着父亲衣角,小脸吓得煞白,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
“姑娘,咱别管了,码头这种事常见得很。”采芙连忙攥住顾锦朝的袖角。
可话音刚落。
顾锦朝已经跨过地上的麻绳,朝那团乱处走去。
“你这个臭婆娘!”渔夫不耐烦地擡脚,靴尖狠狠踹在妇人心口,把人踹得蜷在地上咳血。
随即粗手一捞,硬生生扯开女儿的手,将小丫头往个涂脂抹粉的老鸨怀里送,“嬷嬷您瞧,这娃眉眼随她娘,再过几年定是个勾人的模样!”
小丫头被他抓得胳膊发红,哭声像被掐住的雏雀,渔夫却半分不忍都没有,只盯着老鸨手里的银袋搓手。
“喂!”顾锦朝的声音穿过喧闹,带着几分急色。
渔夫回头扫了她一眼——见是个穿男装的姑娘家,只当是看热闹的,翻了个白眼便转头奉承老鸨:“嬷嬷,就凭这娃的模样,五两银子真不多!”
“你还算个男人?”顾锦朝眉头拧成了结,声音又高了些,“竟要把亲女儿卖进那种地方!”
“老子卖自家丫头,轮得到你多嘴?”渔夫被戳了痛处,满脸横肉抖了抖,狠狠瞪她一眼,又凑到老鸨跟前陪笑。
老鸨枯瘦的手指捏着女娃的下巴,指甲盖泛着青灰,面无表情地砍价:“二两,再多一个子儿都没有。这年纪的娃,还得教个三五年才有用。”
眼看渔夫就要点头,妇人在地上哭得几乎晕厥,小丫头也伸着胳膊朝母亲哭叫,顾锦朝心口一紧,快步上前拦在中间:“等等!你若肯把女儿卖给我,我出五两,还让你们母女俩能常常见面。”
老鸨眼角的细纹猛地绷紧,朝身後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