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赫池可以让任何人看他笑话,唯独不能是闻知奕。这个讨厌鬼从小就跟封赫池争宠,小到遥控汽车,大到开家长会,凡是零号为封赫池做的,闻知奕都要争一争,但凡争不过,就使小性子跟奶奶告状,或者负气质问零号到底谁才是亲侄子。
他绝不能让闻知奕知道零号已经不管他了。
闻知奕见他一无所知,脸色立刻缓和了些,竟屈尊降贵从二楼下来,穿过花园走到他面前,“还以为你会知道的多一些……我也是听我爸提起的,说是小叔叔做手术出了点意外,主动申请援青,下周出发。”
封赫池从闻知奕都讲述中拼凑出事情的原貌。
起因要从零号和母亲的一场争吵说起。几个月前,别墅庄园里的悬铃木遭了白粉病,闻母找来专业的除虫团队对庄园内外彻底清扫,清扫到零号的储藏室时,破坏了零号的几本日记,两人当场大吵一架,闹得很不愉快。
第二天做手术时,零号担心情绪干扰操作,委托资历相当的同事替他主刀。
然后那位同事的操作出现失误,穿刺过程造成病人肝损伤,治疗病程不得不延误三个周期。
如果非要追究零号的责任,顶多是未经报备私自更换主刀医生。但医生也是人,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就连病人都主动说明不是零号的责任。但是零号不肯放过自己,认为医术医德需要更多历练,主动申请了当年的援青计划。
零号不管做什么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行为准则,就像顽固的卫道士,自己给自己判刑,坚决不踏出底线半步。
封赫池一拳打造棉花上,憋屈又无力。他委婉地组织措辞,“我只是觉得您应该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治病救人,在哪里都有意义。”零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有一种被冒犯的不悦。
封赫池坚持道:“您已经待够时间了,这里不缺您一个。”
“缺不缺,不是你说了算。”
封赫池哑口无言。在零号的世界里,道德规则是怎么运行的?封赫池搞不懂,他只知道他永远无法说服一个顽固的石头。
长长的路把戈壁滩分成两半,一眼望不到头,再往外,远山一层层攀上高处。日头挂在最高处的山巅,在山与天的交接处划出一道金黄的弧线,渐渐地,那道弧线被也被戈壁吞噬。
一路无言,路虎车将封赫池送到招待所门口,封赫池一言不发地下车,未来得及关车门,听得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东西,带走。”
零号说的是后座上的牦牛奶。
封赫池的两瓶酒送给了一个爱喝酒的孤寡老头,作为回报,对老头挤了满满一桶牦牛奶硬塞到他手里。除此之外还有冬梨、葧荠之类的水果,病人送给零号的,已被封赫池吃了个七七八八。
封赫池顿了顿,“牛奶给您留着喝,睡前可以暖身子。”
他记得那天零号值夜班时冰凉通红的手指头。
“没有时间加热。”零号说。
现挤的牦牛奶需要沸腾消毒,封赫池想了一下零号百忙之中蹲守热水器煮牛奶的场面,发现的确太难为人。
又或者,说不定牛奶转手就到了盛杨手里。
想到这一点,封赫池不再跟他废话,拿上牛奶就就走了。
回到房间,刚换上鞋,吴冬冬扔下键盘跑过来。
“老实交代,你今天去了…咦,这是什么?”吴冬冬谴责的话说到一半,发现鞋柜上多了一桶白色液体。
“牦牛奶,村民送的”,想了想,封赫池补充一句,“用你的酒换的。”
吴东东一脸惊奇,“你去村里了?”
“零号帮我找了几个研究对象。”封赫池把今天的事简单说了一说,包括早上仓促之下借用了吴冬冬的酒。
“你的酒改天我去买给你,今天走了一天,太累了。”
吴冬冬哪里还顾得上酒,小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封赫池,老半天,捂住胸口喟叹道:“你有这样的厉害的叔叔给你分享资源,别说毕业论文,csci都手拿把掐……你小子命太好了……”
命好不好封赫池不知道,他已经瘫倒在床上,开始查去往木源村的交通方式。
一查才知道比想象中麻烦许多。
玛兰县去往木源村的公交每天只有一班,在下午四点,返程是次日十点,也就是说,除非他每晚住在那里。
打车就更不合适了,从县城往木源村兴许有司机接单,但从村里回来,四十公里的戈壁滩,能打到车就见鬼了。
封赫池陷入绝望,生无可恋道:“冬冬,你知道这边怎么找包车吗?”
吴冬冬正在研究牦牛奶怎么煮,闻言诧异地抬起头,“包车去哪儿?”
封赫池抿抿唇,“去木源村做田野调查。”
吴冬冬啊了一声,随口道:“找零号带你呗,他既然帮你了,肯定会帮到底。”
可是他已经和零号起了争执,人家是有多大度才会继续帮他。
分别的时候,零号并没有跟他约定下次去村里的时间,他猜想零号不想带他去了,所以故意没有提。
封赫池有点后悔,他应该扮乖的,顺着零号的喜好讲话,而不是顶撞。可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心里藏不住事,想说的话一点都憋不住。
封赫池关注了几个本地同城,给自己找了个得体的理由:“他忙,哪有这个时间?再说了,人家已经给我牵了线,我总不能什么事都麻烦他。”
吴冬冬两手一摊:“玛兰不是旅游城市,车很少,要不然明天去街上找出租车试试,多加点钱,问问人家愿不愿意每天接送你。”
只能这样了。
封赫池翻身下床,打算去写字台整理一下今天做的笔录资料,路过窗户,忍不住向第三条街道的街角看去。
明月高悬,医院行政楼二楼正中间的窗户亮着灯,零号应该又在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