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瓶儿脸色煞白,紧紧抓住西门庆胳膊。
西门庆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片被摧残的市肆。他猛地锁定街对面一角——一块写有“回春堂”三字的焦黑匾额歪斜地挂在一处门楼被烧掉大半的铺面门楣上!铺门大开,里面桌椅倾塌,药斗散落,已被劫掠焚烧过数次,徒留空壳一片。但铺面后巷似乎还有几间未被完全烧塌的简陋屋舍。
“快!”西门庆一扯王瓶儿,二人如同水中游鱼,借着断墙和倾倒的杂物,猫腰疾蹿,险险避过一队穿街搜捕的兵丁,钻入“回春堂”那破败的后巷!
巷内比街道更显污秽破败。污水横流,堆满残砖碎瓦和烧焦的杂物。一处几乎摇摇欲坠的泥坯土屋旁,一个黧黑精干的老汉(正是那夜的车夫),正佝偻着背,与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一起,拼命扒拉着燃烧的焦木梁柱,试图从一个被塌下来焦木堵死的低矮地窖口拖出什么。老汉满脸烟灰,急得满头大汗。
一个面黄肌瘦、约莫六七岁的孩童被压在洞口边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剩一只小手和小半边头露在外面,腿脚被卡在焦木下。“爷爷…爷爷…救我…”孩子声音微弱。
“狗儿!狗儿撑住啊!”老汉嘶哑哭喊,双手指甲都扒翻了血。
其余几人亦是束手无策,眼看火舌顺着焦木慢慢舔舐过去,浓烟窒息。
“闪开!”一声低沉的断喝自身后响起。那车夫老汉惊愕回头,只见一对形容污秽凄惨的男女,男子眼神却凛冽如刀锋!
西门庆二话不说,抛下腰刀,上前一步蹲身,双臂青筋如虬龙暴突!“嗬——!”一声低沉如闷雷的丹田吐气开声,双手铁钳般扣住那根最粗、压在最前的焦黑大梁!臂膀腰腿之力浑然一体,竟硬生生地将那沉重无比的焦木一端缓缓抬起数寸!“快拖孩子!”他从牙缝里迸出命令。
老汉如梦初醒,与旁边几人慌忙抢上,七手八脚拖出孩子。“快,撕布!”西门庆暴喝,单膝跪地,那大梁仿佛有千钧重压在他肩背!王瓶儿迅从自己本就褴褛的里衣撕下相对干净布条。西门庆猛地一卸力,焦木轰然落回原位!同时接过布条,也不管孩子腿脚烧烂处触目惊心,手法快如闪电地缠裹止血,动作沉稳熟稔,竟有医者之风。
“狗儿!我的孙儿啊!”老汉接过止住血、哭声渐弱的孩子,老泪纵横,这才敢抬眼仔细看西门庆二人。看到西门庆那半张虽沾满黑灰却仍难掩昔日峻朗轮廓的脸庞时,老汉眼中爆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颤抖如同做梦:“官人?白…白先生算定…你们…你们真来了?!”他猛地将孩子塞给旁边邻人,扑通跪下,“我叫何福贵,别人都叫我老何头,白先生借用我的名号传递信息呢。可算…可算把你们盼来了!白先生…白先生早有安排啊!”
西门庆一把搀起真正的老何头:“何伯起!此地非说话处!白先生可有交待?”
老何头抹了把泪,一把扯开旁边地窖口另外几块散碎焦木,竟露出一个深幽入口!他压低声音急促道:“大人、夫人快下去藏好!白先生料到若有惊变,城中各处必然被反复盘查,唯此旧伤兵药渣焚化窖,早已废弃多年,又在深巷,无人留意!更留了此处暗室地道!地道出口在城外河滩芦苇深处,尚有快舟接应!他命老仆无论如何,死守此处等候大人驾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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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与王瓶儿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撼与庆幸!白仁兴的布局,竟深至如此!西门庆再不犹豫,一把抱起王瓶儿,在老何头的指引下,当先跃入那阴暗潮湿的地窖。老何头随后紧跟,迅掩好入口伪装。
窖内狭窄憋闷,弥漫着腐朽药渣和泥土混合的霉味。最深处泥墙一角,果然有一块石板被挪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行的下斜土阶。微弱灯光从下方渗出。
老何头当先引路。这地下暗道比之军械库更显简陋,显然是仓促而成。下行十几步后,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存放着少量伤药、清水、干粮和几件半旧衣物的小小土室。壁上一盏油灯,正噼啪燃烧。
壁角处,竟坐着一人!
那人一身走方郎中的寻常装束,满面风尘倦色,眼袋深垂,唯有一双眸子精光隐现,看到西门庆与王瓶儿踏进来的瞬间,眼中爆出一种如释重负却又更加沉郁至极的复杂光芒。
西门庆脚步猛然钉在原地!背上的王瓶儿也豁然抬头,瞬间红了眼眶:“师…师爷?!”
正是西门庆以为早已落入杨戬童贯虎口、生死难料的清河团营师爷——白仁兴!
“主翁!谢天谢地!你们总算平安到此!”白仁兴霍然起身,眼中闪动着悲喜交集的泪光,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属下……属下无能啊!未能护住团营!可知…可知城中已乱作一团,杨戬老贼以清君侧之名封闭四门,屠戮忠良!吴天德那畜生……引兵围了府邸和回春堂……家中管事、小厮、连带前来报信的几位旧部,俱都被拿下……唯有……”白仁兴语声哽咽,“唯有应伯爵谢希大…得知消息,用计支开守卫,不知所踪……其他心腹人等,皆押送死狱!走脱者寥寥无几!”他目光扫过西门庆脸上细微变化,咬牙接着道,“但那日城乱前,确有一名跟随李从龙将军的亲兵逃出,向我密报!他说当日城外荒庄死战,李将军并非死于暗箭,而是为掩护主翁撤退时,被人以重手法隔空震碎了心脉!观其内伤…竟是西川峨眉一脉失传的金刚掌所至!”他死死盯着西门庆:“那人…便是在最后接应主翁时…靠近过李将军尸身的那位‘秦将军’——秦钜!”
白仁兴的话如同连环霹雳!应伯爵谢希大不知所踪、秦钜暗杀李从龙!西门庆脑中再次轰然!那夜李从龙慷慨赴死、秦钜浴血断后、临终托付军械库令牌的壮烈场景,瞬间被蒙上了一层毒液般的诡谲色彩!信任的基石猛烈摇晃!
西门庆踉跄一步,扶住冰冷潮湿的土壁才勉强站稳。巨大的冲击几乎撕裂他的心神。王瓶儿慌忙搀扶,泪水更是夺眶而出:“师爷,这…这究竟是何等魔窟地狱?”
白仁兴痛心疾:“主翁!金顶川粮图是真,辽人囤粮命门亦真!此乃李纲相公绝密所布!然秦钜其人…”他重重喘息一下,眼神如鹰,“老夫多方查探,此人早年确为西军悍将,却因私贩军械论罪被押!后不知如何攀上杨戬干儿子、权知秦州军的高指挥使(高俅),不仅死罪得免,更摇身做了都监!此番‘奉令接应’主翁,与其说是李纲密令,不如说是高俅杨戬定下的‘引蛇出洞’毒计!利用主翁信任,诱出蔡夫人之图后,再由秦钜杀‘护送者’李从龙灭口,最后在军械库毕集之时…收网擒拿主翁这‘携带辽邦秘图意欲谋反’的‘国贼’!更欲借此牵出李纲,一举铲除!我们…怕是自踏入那荒庄火海,便已落入了层层叠叠的死局!”
西门庆胸口剧痛难当,额角青筋狂跳,一丝咸腥再度涌上喉头。他死死盯住白仁兴,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依先生之见…那秦钜在秘道断后,亦是做戏?”
白仁兴神色复杂至极,最终重重叹息点头:“属下…料想如此!他与黄统制火并是假,其目的…恐怕是确保大人能按他们所设之路,直入军械库罗网!最后他慷慨赴死,更是坐实了‘忠烈’身份,留下线索与虎符,诱主翁去取那金顶川之图!那图一旦在主翁手中现身于军械库…便是铁证如山!”他缓了口气,“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高俅诈称天使去得太快,关将军又刚烈拒查,加之大人识破伪信使,未在图前显露……方才搅乱了些许步骤,致有眼下脱网之机!”
暗室土墙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唯有油灯噼啪作响。西门庆脸上的肌肉剧烈地痉挛着,数度变换,最终尽数化为了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寒潭!那滔天恨意,此刻仿佛已被极寒冻结,沉淀为某种更坚硬、更可怕的东西。他缓缓抬手,抹去唇角重新渗出的那缕血丝,目光落在紧紧依偎在他身侧的王瓶儿身上——她眼中虽有惊惧,却无丝毫退意,反而闪烁着对他的绝对信任。
西门庆缓缓地、长长地、深不见底地吸了一口这地下阴寒湿腐的气息,仿佛要将这无尽的阴谋、背叛与血腥一同压入肺腑深处,化作燃烧的业火。
“好…好得很呐…”西门庆终于开口,声音却平静得可怕,宛如幽冥寒泉在流淌,“杨老狗…童阉竖…吴家狗贼…高俅秦钜…还有那背后藏头露尾,施震山掌力取李将军性命的川中魍魉…”他眼神锐利扫过白仁兴与老何头,“白先生忍辱负重,暗中窥破奸谋;何伯死守于此,接引我等。此恩此情,西门庆……此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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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一顿,字字句句,如钢刀凿入铁石:“家仇国恨,不共戴天!他日得报,万死难偿!然白先生神机妙算必有后招。此刻西门府邸虽被贼子占据,那处基业之下,是否另有乾坤?”他目光炯炯,紧盯白仁兴。
白仁兴眼中骤然爆出一缕奇异的光,重重点头:“主翁神思明睿!我藏下了另一份紧要物事!此物…才是李相公所言‘破此惊天危局’的真正雷霆手段!老夫已探明路径,只待时机!”
“取此物者,何处藏身?”
“藏木于林!”白仁兴斩钉截铁,“藏宝之所,不在荒野,就在那群魔乱舞的汴京城中!一处灯下黑所在!唯有取得此物,方可手握破局之机!然而汴京如今已是龙潭虎穴,杨童二贼爪牙密布…”
西门庆嘴角竟扯出一个冰冷、疯狂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弧度,一字一句从齿缝间迸出:“既然这群魑魅魍魉非要引我去那汴京罗网……好,某家就去!便闯一闯那汴梁城,砸了那阎罗殿的牌匾!会一会满城妖孽!”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油灯,目光仿佛已穿透这厚重土石,刺向那千里之外被阴霾笼罩的巍巍皇城!
其声如金铁交鸣,掷地有声:
“白先生、何伯准备舟楫清水!待今夜四更天色最暗、潮水初落之时,便由此出秘道,渡汴河!取道陈留县,走沙河故道直奔入京!某要……去取回那把悬在杨童二贼头上的开天斧!”
白仁兴与老何头望着西门庆那决绝杀伐如出鞘神兵般的侧影,只觉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直冲头顶,却又被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般的不屈豪气激得血脉贲张!王瓶儿则默默握紧了衣襟下那支沾染过血与污垢的银簪。
正是:
迷踪图引千重瘴,毒计环生九转哀。
却看蛾眉簪作刃,逆鳞敢向汴梁开!
欲知西门庆奔赴汴京怎么将证物交给官家,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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