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官盐如雪民如霜,私枭暗渡利汪洋。
都头掌钥开鬼道,白骨铺就黄金床。
上回书说到,西门庆设“快活林”赌窟,兼放印子钱,刮骨吸髓,致张二娃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然此等勾当,虽日进斗金,于西门庆日渐膨胀的野心而言,犹是杯水车薪,早就将所得分成若干份送给了县衙官吏,给梁大人蔡夫人留足最丰厚的那份不定期送去,自己却所剩无几。他目光所及,乃是那白花花、价比黄金的官盐!盐乃民之命脉,朝廷专卖,利润之丰,足以敌国。然盐法森严,关卡重重,非有通天手段,难动此念。西门庆手中,正握着这副都头的权柄与牛三这伙亡命的地头蛇,更有一张意想不到的“底牌”——蔡夫人!
这一日,西门庆在副都头值房召见牛三与应伯爵。桌上摊着一本新誊录的《大宋盐法辑要》,墨迹犹新。
“赌场、妓院、码头抽头,不过是小打小闹。”西门庆指尖敲击着书页上“私贩官盐者,流三千里,主犯绞”的森严律条,嘴角却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真正泼天的富贵,在这里!”他目光如炬,扫过牛三与应伯爵。
牛三倒吸一口凉气,满脸横肉抖动:“庆爷…您是说…动盐?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勾当!那盐巡、漕丁、沿途关卡,都不是吃素的!陈魁当年也想插一手,没摸到门就折了几个兄弟…”
应伯爵三角眼却滴溜溜乱转,精光闪烁:“富贵险中求!庆爷既然提起,必有万全之策!只是…这盐引(官府颁的食盐专卖凭证)从何而来?运输路线、沿途打点、接应分销…关窍重重,非有内行人指点不可!”他话语直指核心。
西门庆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铜钥匙,轻轻放在桌上:“内行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今夜子时,‘醉仙楼’天字丙号房。带你们见个人。记住,只你二人,嘴巴给我缝严实了!”
是夜,月黑风高。“醉仙楼”早已打烊,唯天字丙号房内一灯如豆。西门庆端坐主位,牛三、应伯爵垂手侍立,惴惴不安。房门轻响三下,一个头戴宽檐范阳笠、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闪了进来,悄然无声。来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焦黄而熟悉的脸——竟是清河县尉赵不立!
“义父!”西门庆起身,恭敬行礼。
牛三、应伯爵惊得差点跪下:“赵…赵大人!”
赵不立摆摆手,自顾自在西门庆对面坐下,三角眼中精光闪烁,毫无白日官衙中的威严,反透着一股老辣江湖气:“都坐吧。此地无官,只有买卖。”
西门庆亲自为赵不立斟上热茶:“义父,牛三、伯爵皆是心腹,盐道之事,还请义父指点迷津。”
赵不立啜了口茶,慢悠悠道:“盐道之利,冠绝诸商。然欲行此道,需过三关:盐源、路途、销处。盐源,近在咫尺!”他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圈,“山东登、莱二州,近海多盐场。官盐有定数,然私灶(非法盐场)林立,所产‘黑盐’(私盐),质地不逊官盐,价仅其半!此乃第一利!”
牛三眼睛一亮:“登莱?走水路,过咱们清河码头最是便捷!”
应伯爵皱眉:“然沿途盐巡、漕关、水寨巡检司,层层盘剥,稍有不慎,便是人赃并获!”
“这便是第二关,路途!”赵不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盐巡、漕丁、巡检,皆是苦哈哈,所求无非钱财。副都头掌一县缉捕,兼管部分水陆关卡协查之责。庆儿,”他看向西门庆,“这便是你的钥匙!以缉查之名,行护送之实!牛三手下兄弟,扮作漕丁、力夫,押运‘寻常货物’。沿途何处需打点,何人需孝敬,庆儿你以副都头身份,或亲自出面,或遣心腹,送上‘平安钱’,言明是‘赵县尉’的意思,保你一路绿灯!此乃第二利——官皮护身,畅通无阻!”
西门庆心中豁然开朗!原来赵不立这老狐狸,早已将盐道关窍摸得一清二楚,甚至可能暗中经营多年!自己这副都头职位,正是他打通关节的关键一环!
“至于销处,”赵不立继续道,“更非难事。河北、山西诸路,官盐价高且常不足,私盐大有市场。牛三手下兄弟众多,可分作数股,扮作行商,将盐化整为零,散入各州县。有庆儿这身官皮在清河罩着,此地便是最大的集散地和中转站!此乃第三利——销路广阔,利滚利来!”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森然:“然此道凶险,重‘规矩’!其一,盐源只取登莱‘黑盐’,绝不可碰官盐!触动朝廷根本,便是蔡京也保不住你我!其二,打点需及时、足额、隐秘!该喂的狗,一条不能少!其三,手下人需嘴严手狠!凡泄露风声、私吞货物、手脚不干净者…杀无赦!其尸,便是沉入运河最好的压舱石!”他话语平淡,却字字带血,听得牛三、应伯爵背脊凉。
西门庆眼中却燃起熊熊火焰,他起身,对着赵不立深深一揖:“义父金玉良言,孩儿铭记于心!此道若通,利分三股!义父占其四,孩儿与牛三、伯爵及手下兄弟共分其六!不知义父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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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分账!赵不立占大头!牛三、应伯爵虽觉西门庆出手大方,却也明白若无赵不立这尊“真神”和西门庆的官皮,此事绝难成行。
赵不立焦黄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三角眼眯起:“庆儿懂事。既如此,老夫便再提点一句。登莱那边,有个绰号‘海里蛟’的盐枭,名唤焦仁,手下有几十条快船,专做‘黑盐’买卖。此人凶悍,却重信诺。牛三,你可遣一心腹,持老夫名帖与西门副都头的‘平安文书’前去接洽。言明数量、价格、交接地点。第一次,莫要贪多。”
“是!小的明白!”牛三连忙应道,心中已开始盘算派哪个亡命徒去干这趟险差。
半月后,夜,子时三刻。
清河码头,万籁俱寂。白日喧嚣尽散,唯余运河水声呜咽。牛三亲自带着十几个最心腹、最敢下死手的兄弟,扮作巡夜漕丁,在码头僻静的“老槐树”货栈附近警戒。货栈内,灯火昏暗,应伯爵正拨着算盘,紧张地清点着几口硕大的樟木箱子。
西门庆一身黑色劲装,外罩副都头的皂青色官服,腰悬佩刀,独立于栈桥尽头。夜风吹拂衣袂,猎猎作响。他目光如鹰隼,死死盯着下游黑沉沉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