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血契巧夺千钟粟,族亲争食鬣狗来
白幡犹带旧人泪,莲台深处砺霜镡
且说西门庆一石三鸟,害了欧阳东、潘玉瑛并义父赵不立三条性命,更将泼天罪责尽数栽在赵不立头上,又仗着县令判书,堂而皇之将那偌大的回春堂药铺并欧阳东名下田产宅邸、浮财积蓄,一口吞入腹中。西门府连日大排筵宴,贺客盈门,应伯爵、谢希大、牛三之流谀词潮涌,将西门庆捧成了智勇双全、重情重义的豪杰。西门庆志得意满,只道此事尘埃落定,清河县再无掣肘。
岂料树欲静而风不止!那欧阳东虽无子嗣,却非孤家寡人。他祖籍阳谷县欧阳庄,族中尚有远近亲眷数十口。往日欧阳东在时,是族中顶梁柱,多有接济帮扶,族人敬重。如今噩耗传来,族人初时悲恸,又闻是赵不立行凶,西门庆“伸冤”并“承继”了全部家业,起初慑于西门庆威势与官府判书,不敢多言。然而时日稍长,眼见西门庆将回春堂库中上好药材、欧阳府内值钱物件,一车车往西门府里搬,那田产铺面更是急急更换契约,落上“西门庆”大名,族人心头那点悲戚,渐渐被眼红与不甘取代。
“凭什么?他西门庆不过是八竿子才打得着的表亲!论血脉,咱们才是欧阳家正根!”
“就是!东哥儿在时,咱们族里谁没受过他恩惠?如今人没了,偌大家业,竟全便宜了外姓人?”
“县衙判书?哼!谁不知西门庆使了银子?那县令就是个糊涂蛋!”
“那回春堂是欧阳家几代人的心血!铺子里压箱底的秘方,田里刚收的新租子,都该是咱们族里的!”
窃窃私语在欧阳庄蔓延,如同野火燎原。终于,几个胆大又素来在乡间有些横名的族中子弟,聚拢到族老欧阳鹤家中。这欧阳鹤年近七旬,须皆白,在族中辈分最高,往日颇受欧阳东敬重。他本也畏惧西门庆,但架不住族人日日哭诉哀求,言及祖宗产业落入外人之手,死后无颜见先人,又见西门庆吃相实在难看,贪得无厌,心中那点老派宗族的执念被激起。
“鹤老叔公!您老可得给咱们做主啊!”一个粗壮汉子,拍着桌子嚷道,“那西门庆算个什么东西?仗着在衙门里当差,结交了几个狗官,就敢把咱欧阳家的根都刨了?我记得原来叫保和堂,生意好好的,怎么就改叫回春堂了?这里面是不是有猫腻呦。”
“听说是西门庆当了副都头后,在保和堂里入了股还是咋的,那时好像是潘玉瑛在掌管,还把东哥锁进柴房不给饭吃。就改了叫回春堂,那是他老爹西门玄的招牌。估计那个时候西门庆就起了逮猫心肠了。”一个多年游走在清河阳谷两地的卖草药的族人道。
那粗壮汉子更加激动,吼道:“怪不得这样,肯定有鬼。还有东哥城外的庄子、良田,那都是咱欧阳家族人的基业!他一个姓西门的,凭什么全占了去?好像我们欧阳家没有人一样。县衙那判纸,是西门庆使银子买的!不作数!”
“对!不作数!”众人齐声附和,群情激愤。
“鹤老叔公,您老是咱们族里的主心骨!您带个头,咱们一起去回春堂!找那西门庆说道说道!按祖宗规矩,东哥无后,这产业就该由咱们族里公议,选出近支子侄过继承祧,产业也归族中公产或由过继子掌管!他西门庆想独吞?门儿都没有!”另一个精瘦的族人,眼珠滴溜溜转,算计着若能从中分一杯羹的好处。
欧阳鹤被众人架在火上,浑浊的老眼扫过一张张贪婪又激愤的脸,想到家产旁落,自己这族老日后在庄上说话也没了分量,终于一拄拐杖,沉声道:“罢了!为了宗族基业,老朽这把骨头,就豁出去走一遭!备车!去保和堂,不,是回春堂!找西门庆…讲理!”
回春堂药铺,白幡已撤,却依旧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伙计们战战兢兢,掌柜换了西门庆的贴心豆瓣应伯爵,正颐指气使地指挥着清点药材。西门庆今日恰在铺中后堂,听福顺禀报账目,张奎忙前忙后侍候着。
忽听前堂一阵喧哗吵闹,夹杂着粗鲁的喝骂声。
“西门庆!滚出来!”
“欧阳家的产业,岂容外姓狗贼霸占!”
“还我族产!还我保和堂!”
西门庆眉头一拧,眼中戾气顿生。张奎吓得一哆嗦,低声道:“庆爷…怕是欧阳家族人闹来了…”
“哼!一群不知死活的泥腿子!”西门庆冷笑一声,整了整衣袍,大步流星走向前堂。张奎惴惴不安地跟在后面。
只见药铺门口,已被二三十个欧阳家族的青壮汉子堵得水泄不通!个个面带怒容,手持锄头、棍棒,气势汹汹。为的老者欧阳鹤,被左右搀扶着,站在最前,努力想维持族老的威严,但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西门庆!”欧阳鹤见正主出来,强自镇定,用拐杖顿了顿地,“你…你今日须得给老朽,给我欧阳全族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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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负手而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地扫过众人,如同看一群蝼蚁:“交代?交代什么?县尊大老爷明镜高悬,判书在此,白纸黑字,回春堂及欧阳东名下所有产业,尽归我西门庆所有!此乃国法!尔等聚众喧哗,持械围堵商铺,是想造反吗?”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摄人的官威和杀气。
“呸!什么狗屁国法!那是你用银子买的!”那粗壮汉子年轻气盛,按捺不住,跳出来指着西门庆鼻子骂道,“你算哪门子表亲?隔着几层油呢!东哥的产业,就该是我们欧阳族人的!识相的,乖乖把房契地契交出来,铺子里的银子拿出来分了!否则…”
“否则怎样?”西门庆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盯着粗壮汉子。
“否则老子砸了你这黑店!把你从这铺子里打出去!”粗壮汉子仗着人多势众,又见西门庆只带了两个伙计,胆气更壮,挥舞着手中的枣木棍。
“对!砸了这黑店!”
“抢回祖产!”
族人群情激奋,跟着鼓噪起来,作势就要往里冲。药铺里的伙计吓得面无人色,纷纷后退。
“好!好一个砸店!好一个抢回祖产!”西门庆不怒反笑,笑声阴冷,“尔等刁民,光天化日,持械强闯民宅商铺,口出狂言,意图抢劫!人证物证俱在!”他猛地提高声调,厉喝道:“来呀!给我拿下这为的狂徒!若有反抗,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