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一年的九月十八,那晚的鸭绿江,比往年任何一个秋夜都要冷。寒风裹着湿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透了江边防线上第七集团军将士们单薄的军衣,直往骨头缝里钻。哨塔上的探照灯光柱像两把巨大的、惨白的扫帚,在墨汁般浓稠的夜色里徒劳地扫来扫去,偶尔照亮江对岸那片死寂的、属于“关东州”的黑暗,映在浑浊的江水上,碎成一片片晃动的、不祥的白鳞。
“龟儿子的,天冷得邪乎,尿泡尿都要结成冰棍儿喽!”一个年轻的四川兵缩在冰冷的沙袋后面,对着冻得青的双手哈气,声音带着浓重的川音,哆哆嗦嗦的。他叫李二娃,刚满十八,一张娃娃脸在钢盔下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江对岸那片沉默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排长,你说小鬼子真敢来?这大冷的天,他们不缩在热被窝里挺尸?”
他旁边的老兵,排长赵大山,是个四十多岁的老行伍,脸上刀刻斧凿般的皱纹里嵌满了东北的风霜和硝烟。他没接话,只是伸出粗糙得像砂纸一样的手指,慢条斯理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怀里那支冰冷的铁家伙——“暴雨”式冲锋枪。
枪身黝黑,在昏暗中泛着油润的冷光,沉重的弹匣鼓鼓囊囊,像一头蛰伏的、随时准备暴起噬人的钢铁猛兽。赵大山的手指划过枪机,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那不是冰冷的武器,而是他相依为命的骨肉兄弟。
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越过江面,投向对岸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嘴里低声嘟囔着,像是在问李二娃,又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问这无边无际的黑夜:“有情况?……怕是要出事。听这风里头的味儿……不对。”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空气里除了刺骨的寒冷和水腥气,似乎还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金属味,那是战争机器预热时散出的、不祥的死亡气息。
就在此刻,死寂被骤然撕裂!
“咻——!轰隆——!!!”
尖锐得能刺破耳膜的尖啸声撕裂了夜空,紧接着是地动山摇般的爆炸!一大口径炮弹带着毁灭的狞笑,狠狠地砸在离赵大山他们阵地不到五十米的江岸滩涂上!
爆炸掀起的泥土、碎石和冻硬的水草像黑色的喷泉般冲天而起,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刺鼻的硝烟和灼热的气浪猛地拍过来,狠狠撞在沙袋工事上,出沉闷的“噗噗”声,震得人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冰冷的泥土、碎石、冰块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落在钢盔上、肩背上,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浓烈的硝烟呛得人直咳嗽,眼泪直流。
“炮击!龟儿子的小鬼子开炮了!隐蔽!!”赵大山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响起,带着一种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后磨砺出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他一把将还有些懵的李二娃死死按在沙袋下的凹坑里,自己则蜷缩着身体,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穿山甲,紧紧贴着冰冷的工事壁,耳朵嗡嗡作响,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喊声。
炮击!开始了!鸭绿江大桥方向,突然亮起一片连绵不绝的橘红色闪光,如同地狱之火点燃了夜空。炮弹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毁灭的交响曲。巨大的爆炸火球在江岸、桥头、第七集团军精心构筑的永备工事群周围接二连三地腾起,火焰舔舐着黑暗,浓烟翻滚着冲向天际。
大地在剧烈地颤抖、呻吟,仿佛随时要塌陷下去。钢筋水泥的工事在猛烈的轰击中剧烈摇晃,表面被撕开狰狞的裂口,尘土簌簌落下。火光映照下,能看到远处桥面上影影绰绰的人影在快移动,那是日军步兵在炮火掩护下,开始强渡!
炮火延伸!日军的炮击像犁地一样,开始向第七集团军阵地纵深猛烈延伸。爆炸的火光闪烁不定,将一个个战壕、一个个火力点照亮又瞬间吞没在烟尘里。整个防线都在震颤,在怒吼,在经受着钢铁与火焰的残酷洗礼。
“来了!狗日的真来了!”李二娃在剧烈的震颤和呛人的硝烟中抬起头,脸上沾满了泥灰,眼睛里却燃烧起愤怒的火苗,那是对侵略者最原始的憎恨,混杂着一丝面对毁灭性力量时的本能恐惧。
赵大山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前方。炮击的烟尘稍稍散开,鸭绿江大桥方向,在探照灯混乱的光柱和炮弹爆炸的闪光映照下,出现了令人头皮麻的景象——无数土黄色的身影,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蝗虫,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出野兽般的嚎叫,排成密集的冲锋队形,踏着被炮弹犁得松软的冻土和破碎的冰面,正不顾一切地向着国军阵地猛扑过来!
他们的步伐杂乱而疯狂,刺刀在火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一张张被武士道洗脑的脸扭曲着,写满了狂热与对杀戮的渴望。日军的“猪突冲锋”,这臭名昭着的战术,在鸭绿江畔再次上演!他们自信满满,以为在如此猛烈的炮火准备下,对面的支那军队早已魂飞魄散,只待他们冲上去收割胜利!
前沿观察哨的急促电话铃声在震耳欲聋的炮火中几乎被淹没。
“喂?!喂!指挥部?这里是三号哨!鬼子步兵!大量步兵!正从大桥方向强渡!冲过来了!黑压压一片!至少两个中队!”哨兵声嘶力竭地对着话筒狂吼,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变调。
第七集团军地下指挥部,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电话里传来的嘶吼和远处闷雷般的炮声在回响。油灯昏黄的光线摇曳不定,映照着墙上巨大的作战地图和沙盘。
总司令张自忠将军,这位以刚毅勇猛着称的虎将,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纹丝不动地站在沙盘前。他身材魁梧,腰杆挺得笔直,古铜色的脸庞棱角分明,浓密的眉毛下,一双深邃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此刻正紧紧盯着沙盘上鸭绿江大桥的位置,眼神冷冽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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