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临别诉衷肠
阳春三月,将军府内一派生机盎然。庭院中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朵簇拥在枝头,微风拂过,便有细碎的花瓣如雨般飘落,洒在青石小径上。玉笙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原本纤细的腰身已显露出圆润的弧度,行动间虽比往日稍显迟缓,却更添了几分温婉柔美的韵致。
他穿着宽松的春衫,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含笑看着乳母带着承宇和承玥在铺了厚厚毯子的草地上蹒跚学步。两个孩子如今已能清晰地喊出“爹爹”和“父父”,银铃般的笑声洒满庭院,驱散了玉笙因孕期带来的些许疲惫与不适。
凌骁下朝归来,一身朝服还未换下,便径直来到院中。他先是将扑过来的承宇高高举起,惹得小家夥咯咯直笑,又弯腰将张开双臂求抱抱的承玥搂入怀中,亲了亲她粉嫩的脸颊,这才走到玉笙身边,目光温柔地落在他微隆的小腹上,大手轻轻覆了上去。
“今日感觉如何?小家夥可还安分?”凌骁的声音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这三个多月来,他几乎将玉笙捧在手心里,事无巨细,体贴入微,比之前怀承宇丶承玥时更是紧张了十分。
玉笙擡眼看他,唇角漾开一抹浅笑,擡手替他理了理因快步行走而微乱的衣领:“好得很,比怀承玥那时舒坦多了,只是有些贪睡。倒是你,今日下朝似乎晚了些?”他敏锐地察觉到凌骁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尽管他极力掩饰,但那紧抿的唇角还是泄露了心事。
凌骁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无事,不过是些寻常朝务,商议得久了些。”他俯身,将脸贴近玉笙的小腹,故作轻松地低语:“乖宝,今日有没有闹你父父?”
然而,他这细微的异常并未逃过玉笙的眼睛。夜半时分,当府中衆人都已安歇,玉笙从浅眠中醒来,发现身侧空空,披衣起身,果然在书房找到了独对烛光丶眉头深锁的凌骁。书案上,赫然摊开着一封盖有兵部紧急印信的文书。
“夫君?”玉笙轻唤一声,扶着门框走了进去。
凌骁闻声猛地擡头,见是玉笙,立刻起身迎上,将他扶到椅中坐下,语气带着责备与心疼:“怎麽起来了?夜里凉,你如今身子重,万一受了风寒如何是好?”说着,便要将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身上。
玉笙却按住他的手,目光直直地望向书案上那封文书,声音有些发颤:“那是什麽?是不是……边关出了事?”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三个月的安宁幸福,难道竟如此短暂?
凌骁知再也瞒不住,沉默片刻,终是沉重地点了点头。他拿起那封文书,递到玉笙面前,声音干涩:“北境……戎狄大举犯边,连破三城,形势危急。陛下……命我为主帅,三日後……率军出征。”
“三日後?”玉笙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猛地抓住凌骁的手臂,指尖冰凉,“这麽快?怎麽会这麽快!”怀承宇丶承玥时,凌骁虽也时常忙碌,但从未有过如此紧急的远征。如今他再次有孕,身子正需要人呵护陪伴,两个孩子尚且年幼,凌骁这一去,归期何在?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玉笙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与委屈,攥着凌骁的衣袖,泣不成声:“你……你心里就是没有我!没有这个家!朝廷那麽多武将,为何偏要你去?你走了,承宇丶承玥怎麽办?他们日日都要找你玩耍!我……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怎麽办?”
他越说越激动,孕期本就敏感脆弱的情绪此刻彻底决堤,“你可知我这身子……万一……万一有个好歹……你让我依靠谁去?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回来,要让我……让我带着孩子们做寡夫去吗?”
最後那句话,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绝望的哭腔,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心。他想起话本里那些征战沙场的将军,马革裹尸者比比皆是,若凌骁……他简直不敢想象那样的後果。
凌骁被他这番话说得心如刀绞,见他哭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更是惊慌失措,连忙将人紧紧搂入怀中,一遍遍地抚着他的後背,声音哽咽地安抚:“胡说!净说些傻话!我怎麽会心里没有你?没有你们?”
他将玉笙的脸轻轻捧起,迫使那双泪眼朦胧的眸子看着自己,目光坚定而深情:“笙儿,你听我说。此次戎狄来势汹汹,边关危急,关乎国家存亡丶黎民安危。我身为武将,保家卫国是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若边关不保,战火蔓延,届时京城危矣,我们这个家,又岂能安然?”他拇指轻柔地拭去玉笙脸上的泪水,继续道:“我向你发誓,定会平安归来。为了你,为了承宇丶承玥,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我绝不会允许自己有丝毫闪失。你要信我。”
“可是……可是战场凶险,岂是你说平安就能平安的?”玉笙摇着头,眼泪依旧不停地滑落,“我害怕……凌骁,我真的好害怕……”他将脸深深埋进凌骁的胸膛,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却依旧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凌骁何尝不知他的恐惧?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稳可靠:“笙儿,你夫君我不是纸糊的。这些年,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这次也一样。况且,陛下已调集精锐,粮草充足,并非孤军奋战。
你且在府中安心养胎,有父亲母亲看顾,我才能无後顾之忧。”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温柔,“待我凯旋,孩子也该出世了,正好可以给他(她)取个响亮的名字。你可要好好的,等我回来,看我们的孩子第一眼。”
这番话,带着承诺的力量,稍稍抚平了玉笙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擡起泪眼,望着凌骁坚毅的面容,知道此事已无转圜馀地。他身为将军的妻子,早已明白会有这一天,只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尤其是选在这样的时候,那份不舍与担忧才显得如此刻骨铭心。
他不再哭闹,只是紧紧地回抱住凌骁,将脸贴在他心口,听着那强健有力的心跳,闷闷地道:“那你……一定要小心。不许受伤,不许逞强,要时时想着我们……我……我会日日为你祈福,盼你早日归来。”
接下来的三日,将军府内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离愁别绪。玉笙强忍着心酸,亲自为凌骁整理行装,将他惯用的铠甲丶兵器擦拭得锃亮,又连夜赶制了几双厚实的鞋袜和贴身的里衣,一针一线,都缝进了他无尽的牵挂与思念。
凌骁则尽可能多地陪伴在玉笙和孩子们身边。他抱着承宇丶承玥,耐心地教他们认字丶玩耍,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一旁默默做着针线的玉笙。夜晚,他更是将玉笙紧紧拥在怀中,感受着那腹中微小的动静,低声说着体己话,仿佛要将未来数月的温情都预支殆尽。
出发那日,天色未明。凌骁一身戎装,英武逼人,却在府门前,看着泪眼婆娑的玉笙和懵懂地望着他的孩子们时,红了眼眶。他单膝跪地,将承宇和承玥一手一个抱在怀里,亲了又亲,最後起身,深深地看着玉笙,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照顾好自己,等我。”
玉笙咬着唇,努力不让眼泪落下,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平安符塞进他手中,重重地点了点头。
凌骁翻身上马,最後看了一眼站在府门前的家人,尤其是那个扶着门框丶腹部微隆的纤细身影,一勒缰绳,决绝地转身,率领亲卫向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晨光熹微中,玉笙望着那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的尘烟,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靠在门边,任泪水无声地滑落。春风依旧温暖,海棠依旧绚烂,但这座将军府,却因男主人的离去,陡然变得空荡而冷清起来。
他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低声呢喃:“宝宝,我们一起等爹爹……平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