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东宫之怒
凌骁离去後,东宫书房内寂静得可怕。方才强压下去的惊怒与後怕,此刻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萧承璟胸腔内猛烈冲撞。他脑海中反复浮现凌骁描述的祠堂一幕——玉笙被强按跪地丶厉声逼问丶惊恐呕吐丶几近昏厥……
“混账!”
萧承璟猛地一拳砸在紫檀书案上!上好的砚台震得跳起,墨汁溅污了方才写给太医院的笺条。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暴怒与戾气。他自幼被立为储君,习的是帝王心术,练的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此刻,他所有的冷静自持,皆因那个远在将军府中受苦的人而彻底粉碎!
他无法容忍有人如此对待玉笙,尤其是那施压者还是凌骁的父母,他的姨父姨母!他们可知玉笙怀着怎样的艰辛?可知那纤细身躯承载着多大的风险?若玉笙因此事有半分差池……他简直不敢想下去。
必须彻底杜绝後患!姨父姨母那边的疑虑,他自有法子周旋安抚。但另一个知晓部分真相丶且可能因此生出无穷事端的人,必须立刻予以警告,将其牢牢按住!
——那便是当朝丞相,玉笙名义上的父亲,苏婉茹真正的生父,苏弘盛。
若非他当初默许甚至促成这李代桃僵之计,玉笙岂会陷入今日这般境地?如今出了纰漏,他休想置身事外!
一个念头,带着近乎疯狂的决绝,在他心中迅速成型。此事本可遣一心腹密使前往传达,但萧承璟此刻怒火攻心,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与保护欲驱使着他——他必须亲自去,必须以最强硬丶最不容置疑的姿态,彻底碾碎任何可能威胁到玉笙安全的因素!
“来人!”萧承璟声音冷冽如冰,透着一股杀伐之气。
心腹侍卫统领应声而入,单膝跪地:“殿下有何吩咐?”
“点东宫翊卫二百,即刻随孤出宫!”萧承璟一边下令,一边迅速脱下便服,换上象征储君威仪的玄色绣金蟠龙袍,语气不容置疑,“要快!要显眼!”
侍卫统领心中一凛,虽不明所以,但见太子面色阴沉如水,眼中寒光闪烁,不敢多问半句,立刻领命:“是!”
不过一刻钟,东宫门前已是甲胄鲜明,刀枪林立。二百精锐翊卫肃立无声,杀气腾腾。萧承璟翻身上马,一袭龙袍在夜色火把映照下尊贵而威严,更透着一股罕见的肃杀之气。
“出发!目标——丞相府!”
马蹄声如雷,打破了皇城夜的宁静。太子仪仗毫不遮掩,高举灯笼火把,浩浩荡荡直扑丞相府邸。沿途巡夜金吾卫见状,无不骇然避让,心中惊疑不定:太子殿下深夜如此兴师动衆前往丞相府,所为何事?看这架势,绝非寻常拜访!
丞相府门房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入内通报。
不过片刻,太子车驾已径直驶入相府前庭。二百翊卫迅速分列两队,一部分扼守府门及各出入口,另一部分则紧随太子身後,刀出半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相府每一个角落,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
苏弘盛匆匆披衣出迎,见到庭院中火炬通明丶甲兵环伺的景象,尤其是太子萧承璟端坐马上,面色冷峻,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眼神,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他。
他强自镇定,上前躬身行礼:“老臣不知太子殿下夤夜驾临,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不知殿下如此兴师动衆,是……”
萧承璟并不下马,只是微微擡手,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压力:“苏相,屏退左右。孤,有要事与你相商。”
苏弘盛脸色微变,不敢怠慢,立刻挥手让周围吓得瑟瑟发抖的仆从全部退下。转眼间,偌大的前庭只剩下他一人,独自面对高踞马上的太子和周围一群虎视眈眈的东宫精锐。
火光跳跃,映得萧承璟的面容半明半暗,更显深邃难测。
“苏相,”萧承璟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今日,孤那表弟凌骁府上,出了些不大不小的风波。姨父姨母似乎对凌少夫人……哦,也就是您的‘爱女’婉茹,起了些不必要的疑心。”
苏弘盛後背瞬间沁出冷汗。他如何不知此事?凌家祠堂那一场风波,虽未外传,但他自有耳目知晓大概。他正暗自惴惴,不知是否会牵连相府,却没料到太子竟会为此事深夜率兵直闯他的府邸!
“老臣……略有耳闻。”苏弘盛声音干涩,“听闻是因婉茹身子不适,亲家母爱惜心切,故而……”
“爱惜心切?”萧承璟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是爱惜到要将有孕在身的儿媳押跪祠堂,厉声逼问其腹中骨肉来历的地步吗?!”
他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苏弘盛:“苏相,当初孤与你商议此事时,你是如何向孤保证的?你说此事天衣无缝,你说婉茹远嫁边关无人识得,你说你会处理干净所有首尾,绝无後患!可如今呢?成婚不过三月,‘婉茹’便显怀至此,你让凌家如何不起疑?你让孤那姨父姨母如何能不惊怒?!”
苏弘盛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冷汗涔涔而下:“殿下息怒!此事……此事确是老臣思虑不周。但……但凌少将军今日不是已搪塞过去,言是婚前……”
“那不过是情急之下的缓兵之计!”萧承璟语气陡然凌厉,“你以为姨父姨母是那般好糊弄的?今日之疑,他日必会再起!若有一日,真相大白于天下,欺君之罪,混淆血脉之嫌,你苏相担待得起吗?你苏氏满门担待得起吗?!”
苏弘盛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声音发颤:“殿下……殿下明鉴!老臣……老臣绝无此意啊!此事若揭穿,老臣……老臣亦是万死难辞其咎……”
“你知道便好!”萧承璟猛一勒缰绳,骏马不安地踏动四蹄,更添压迫之势,“苏弘盛,你给孤听清楚了!”
他俯视着下方面色惨白的丞相,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与冰冷的威胁:“从今日起,玉笙,就是苏婉茹!他就是你苏弘盛嫡亲的女儿,自幼体弱丶养在深闺丶因仰慕凌少将军威名而甘愿远嫁的苏婉茹!无论谁问起,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是凌老将军亲自来问你,你也必须给孤一口咬死!婚前相识丶情难自禁丶珠胎暗结,这个说法,你不仅要知道,更要认同!若有半句含糊,半句错漏……”
萧承璟话语微顿,目光扫过周围森然林立的东宫翊卫,其意不言自明。
“昨日祠堂之事,孤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太子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加骇人,“玉笙若再因身份之事受到半分惊扰丶半点委屈,孤唯你是问!届时,莫怪孤不顾君臣之情,让你这丞相府,尝尝什麽是真正的雷霆之怒!”
苏弘盛彻底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抖如筛糠。他从未见过太子如此失却冷静丶锋芒毕露丶甚至堪称疯狂的一面。这已远超储君对臣子的训诫,那话语中毫不掩饰的维护与威胁,分明是为了那个名叫玉笙的伶人!
“臣……臣明白!臣谨遵殿下谕令!”苏弘盛伏地叩首,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玉笙……不,婉茹就是老臣的亲女!老臣绝不敢再有二言!定会……定会设法周全,绝不让凌家再起疑心!”
萧承璟冷冷地睨了他片刻,仿佛在审视他话中的真僞。良久,才缓缓拨转马头。
“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苏相,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一挥手,率领东宫翊卫,如来时一般迅疾而威势赫赫地离去,只留下丞相苏弘盛独自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太子离去的方向,满面惊惶,久久无法回神。
夜风拂过,吹散马蹄声,却吹不散笼罩在丞相府上空那浓重的恐惧与威压。
萧承璟策马疾行在返回东宫的路上,夜风扑面,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与馀怒。他知道自己今日之举极为冒险冲动,绝非明智的储君所为。但他毫不後悔。
为了玉笙的安宁,他不惜打破常规,不惜以强权碾压一切潜在风险。
胸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情愫,那份深藏的丶永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意与疼惜,终是在今夜,化作了最为直接也最为霸道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