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元宵添喜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夜幕下的镇北将军府早已不复月前的冷清,府门内外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将每一处屋檐廊角都映照得暖意融融。
庭院中,凌骁特意命人扎起了精巧的灯架,上面悬着各式花灯,有栩栩如生的金鱼灯,有旋转不休的走马灯,更有承宇丶承玥这两个小团子最爱的丶憨态可掬的小兔子灯。
烛火透过彩纸,流淌出柔和而喜庆的光晕,与空中偶尔炸响丶绚烂绽放的烟花交相辉映,将整个府邸笼罩在一片盛世繁华的团圆氛围之中。
花厅之内,更是温暖如春。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家宴,中间特意摆上了一盘盘雪白滚圆的元宵,寓意着团团圆圆。凌老将军端坐主位,虽依旧保持着威严的坐姿,但眉梢眼角的皱纹里都舒展开来,透着难得的轻松与满足。
老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一会儿给身边的承玥喂一口软糯的元宵馅儿,一会儿又招呼着坐在凌骁身旁的玉笙多吃些菜。
“笙儿,你近日操持家务,照看孩子,辛苦了,多吃点这个。”老夫人亲自夹了一块清蒸鲈鱼,放到玉笙面前的碟子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慈爱与亲近。这十几日的相处,玉笙的温婉贤淑丶体贴懂事,早已悄然融化了老夫人心中最後的那点芥蒂。
玉笙连忙起身,微微福了一礼,轻声道:“谢母亲,您也多用些。”他今日穿了一身淡紫色的锦袍,外罩月白比甲,乌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虽脂粉不施,但在满堂灯火的映照下,越发显得肤光胜雪,眉眼如画。只是细看之下,他的眉宇间似乎萦绕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面对满桌佳肴,尤其是那碗飘着油花的鸡汤时,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
凌骁就坐在他身侧,目光几乎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见他似乎食欲不佳,便凑近了低声问道:“怎麽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这菜不合胃口?”语气里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玉笙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许是下午陪着孩子们玩累了,有些没胃口罢了。”说着,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小口面前清淡的杏仁豆腐,试图压下去自晚膳开始就隐隐泛起的恶心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丫鬟们端上了新煮好的元宵,个个白白胖胖,在青花瓷碗里煞是可爱。老夫人笑着招呼:“来来,都尝尝这元宵,芝麻馅和山楂馅的,图个团圆吉利。”
玉笙也依言舀起一个,正要送入口中,那甜腻的香气混合着汤水上升的热气猛地扑入鼻腔。瞬间,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毫无预兆地汹涌而来,他猛地放下汤匙,以袖掩口,侧过身去,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干呕。
“唔……”
这一下,满桌皆惊。欢快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笙儿!”凌骁脸色骤变,立刻丢下筷子,一把扶住玉笙微微颤抖的肩膀,声音里充满了惊慌与心疼,“怎麽了?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老夫人也急忙起身过来,看到玉笙苍白着脸丶眼角泛泪的模样,先是担忧,随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眼中猛地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她毕竟是过来人,经验老道,连忙对凌骁道:“骁儿,先别慌!快,扶笙儿去旁边暖阁里歇着,立刻去请陈大夫来!要快!”
凌骁此刻心乱如麻,也顾不得多想,打横便将玉笙抱起,疾步走向一旁的暖阁。玉笙依偎在他怀里,只觉得浑身无力,那股恶心感虽然稍缓,但头晕目眩的感觉却更重了,他虚弱地抗议:“放我下来……父亲母亲都看着呢……”
“都什麽时候了,还顾这些!”凌骁语气急促,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暖阁的软榻上,又扯过锦被仔细盖好,握着她的手,掌心竟是一片冰凉汗湿。
陈大夫是府上常用的老大夫,就住在离将军府不远的街巷,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被步履匆匆的下人请了来。老大夫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进了暖阁,先向各位主子行了礼,这才在榻前的绣墩上坐下。
凌骁在一旁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连声催促:“大夫,快给他看看,方才宴席上突然就呕得厉害,是不是近日累着了,还是肠胃不适?”
陈大夫示意玉笙将手腕放在脉枕上,然後伸出三指,轻轻搭在他的腕间,屏息凝神,细细体会。起初,他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确定,指尖稍稍调整了位置,再次感受。暖阁内静得只剩下衆人紧张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爆竹声响。
片刻之後,陈大夫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抹了然而又欣慰的笑容。他收回手,站起身,对着满脸焦灼的凌骁和一旁眼中充满期盼的老夫人,郑重地拱手一揖,声音洪亮而清晰:
“恭喜老将军!恭喜老夫人!恭喜凌将军!夫人这并非病症,而是喜脉啊!脉象流利圆滑,如珠走盘,正是滑脉之象,乃是胎气初凝的吉兆。依脉象看,时日尚浅,约莫半月有馀。方才呕吐,乃是妇人怀妊初期常见的害喜之状,并无大碍,只需好生静养,饮食清淡即可。”
这一声“恭喜”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暖阁内静了一瞬,随即被巨大的狂喜所淹没。
“真……真的?”凌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看向榻上的玉笙,又看向陈大夫,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那张惯于在千军万马前指挥若定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傻气的惊喜,“半个月?那岂不是……那岂不是我们刚回府那几天……”他喃喃自语,回想起回府後那些缠绵悱恻丶夜夜春宵的日子,脸上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红晕。
老夫人已是喜极而泣,连忙用帕子擦拭眼角,连声道:“好!好!老天保佑!祖宗保佑!我凌家又要添丁进口了!”她快步走到榻边,握住玉笙的手,声音哽咽却满是慈爱:“好孩子,好孩子!你可是我们凌家的大功臣!”
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凌老将军,此刻也忍不住捋着胡须,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对着陈大夫连连点头:“有劳陈大夫!重重有赏!”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玉笙,在初时的错愕与茫然过後,感受到小腹间似乎真的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再结合凌骁那副“恍然大悟”的傻样和婆婆欣喜若狂的表现,他瞬间明白了这“喜脉”从何而来。
一股混杂着羞窘丶气恼还有一丝无奈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他想起回府这半个多月,凌骁夜夜那般不知疲倦地痴缠,自己虽也情动,但终究是承恩受累的一方……
想到这里,玉笙苍白的脸上顿时飞起两抹红霞,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他猛地擡起眼,瞪向还沉浸在狂喜中丶傻笑着凑过来的凌骁,擡起那只未被他握住的纤纤玉足,也顾不得什麽礼仪姿态,隔着锦被就不轻不重地踹了过去,声音带着哭腔,又娇又嗔:
“凌骁!你这个混人!都怪你!”他咬着唇,眼圈都红了,“承宇和承玥才多大?路都走不稳呢……这……这又有了!你……你让我……让我怎麽见人啊!”
这一脚,踹得凌骁一个趔趄,却半点不恼,反而就势单膝跪在榻前,抓住玉笙踢过来的那只脚,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傻笑:“怪我怪我!都怪我!笙儿,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只是千万别动气,小心身子……”他那副模样,哪里还有半点沙场骁将的威风,活脱脱一个疼媳妇疼到骨子里的傻丈夫。
老夫人见状,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骁儿,笙儿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由着性子胡闹。笙儿啊,这是天大的喜事,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咱们凌家人丁兴旺,那是福气!”说着,又仔细询问了陈大夫许多孕期注意事项,吩咐下人立刻去准备安胎的汤药和清淡的饮食。
很快,整个将军府都知道了少夫人有喜的喜讯,下人们个个喜气洋洋,仿佛过节又添了一重喜庆。暖阁内,凌骁依旧守在榻边,握着玉笙的手不肯放,目光胶着在他尚且平坦的小腹上,仿佛能透过衣料看到里面正在孕育的新生命。
玉笙起初还羞恼地瞪着他,但在凌骁那炽热又纯粹的喜悦目光注视下,那点气恼也渐渐化成了无奈的柔软和一丝隐秘的甜蜜。
他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有一个崭新的生命正在悄然生长。这是他和凌骁爱情的又一结晶,也是这个历经波折的家庭,走向真正圆满的象征。窗外,元宵的烟花正盛,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屋内每一张洋溢着幸福的笑脸。
坚冰已彻底消融,暖春正降临这座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