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侯挠着头,惯常地发着懵道:“我家老五的为人麽,哥哥嫂嫂都是知晓的,他年纪轻轻就披甲上了战场,哪里有心风月之事,老夫见他岁数到了,给他指个陪房竟成罪过。”
姜夫人怒目恨着于侯道:“既然是指的陪房,那女子现今为何不出面?还有那厉害的小丫头!你不是带来了麽?她污蔑国公府行了暗杀之事,老妇要和她当堂对质!”
于侯甚是无奈道:“嫂嫂何必非要伤和气?该说的都说清了,还对质什麽?儿媳病逝,老夫也很痛惜,再说儿女情长不是你情我愿嘛……”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论了好半晌,姜夫人哭着哭着,突然大笑起来。
她形似癫狂,边哭边笑道:“万岁爷!老妇儿子们中庸,唯一心寄小女姜舒,于侯忠君爱国不假,却不是那仁义之辈!先太後故去了,国公府荣恩已衰,今日陛下不为老妇亡女做这回主!老妇便一头撞死在这殿中!”
此番姜夫人已是殿前失言,燕姒坐在後头听到此处,便轻轻闭上了眼睛。痛失爱女,不肯释怀,本该叫人怜悯,可天子威严,如何能受她的胁迫?
这一局燕姒大获全胜了。
她心头却并不觉出多少畅快,从姜夫人的言辞中猜出七八分隐情,让她难免想起同样是为了女儿,忍痛离开的荀娘子。
姜夫人寻死腻活,于侯想劝又劝不了,姜国公劝了又劝不住,太监们连忙上前拦着殿内盘龙柱,生怕她真不要命撞死在此,殿内一时闹得个不可开交。
成兴帝擡手招过旁边的太监,与其交代两句,随後起身砸了手边茶碗,喧哗声在瓷器碎裂的脆响中顿时戛然而止。
殿中人见皇帝龙颜大怒,纷纷跪地告罪。
曹大德绕到绸屏後,对唐绮作揖道:“官家吩咐,请殿下先送于家姑娘回侯府。皇後娘娘那里,已差人去通报了。”
燕姒顿感自己被火舌燎到似的,从凳子上蓦地站起来道:“不敢劳烦殿下。”
对面稳坐的二公主却道:“刚巧,顺路。”
少倾後,殿内静下来。
成兴帝把殿中闲杂人等都散出去了,曹大德扶着他坐回软椅上,他从摔了茶碗起就咳嗽不止,跟前跪着的姜国公夫妇和于侯三人,无一再敢开口说话。
“现下不闹了?”
姜夫人强忍着心里不满,磕头下去,说:“臣妇死罪。”
成兴帝风寒未痊愈,伤神说:“朕晓得你不会畅快,皇後今日不是赐了一套五蝠捧寿的头面给你麽,她体恤你永失爱女之心,你还如此胡搅蛮缠。”
姜夫人脸色巨变。
皇後申时派亲信秘密送礼进国公府,此刻不到戌时,皇帝不仅知道,话里话外都在为皇後改了意思,这本是国公府和忠义侯府的家务事,只是牵扯到皇帝赐婚,又有皇後暗中授意,她才敢大张旗鼓地闹开,结果皇帝无所不知,反倒她犯下大闹御前的罪过,白白给人当了棍使!
成兴帝撑着头叹气,劝解道:“朕且问你,国公府没了唯一的千金,忠义侯府也没了风华绝代的世子,谁又从此事中捞了个好来?那小女儿朕瞧着跟于颂很神似,于家难得有後,当年事就当年了。朕谅在你爱子心切,免去你罪,回府静思己过吧。”
姜夫人被当头棒喝,瘫软在地。
成兴帝问谁捞到好,她才幡然醒悟过来,哪有什麽好呢?她再闹,逝去多年的孩子也回不来了。
皇帝借她之手试探皇後,又将于侯孙女之事轻轻揭过,早已表了态。国公府认不认这个记名的嫡孙女根本不重要,因为——
皇帝认了。
直到公主府的马车出了宫,燕姒都还在神游。
她始终垂着头,不去瞧相对而坐的女人,今日种种皆在她的谋算之中,唯一的这个意外,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鹭城城墙下穿心一箭,仿佛发生在昨天。
越离这位二公主殿下近,那种锥心痛楚便越清晰,尽管她拼命在劝慰自己,此一时彼一时了,时过境迁了,身侧之人,却在无形中给了她极强的压迫感。
长盛大街两旁灯火明朗,时逢上元佳节,夜晚比白昼还要热闹许多,马车走得慢,似乎是车轱辘碾上了什麽物什,以至于猛地颠簸了一下。
燕姒身形剧晃,忽被人捏住胳膊。
途中一言不发的唐绮,终于开口道:“你初到椋都,还不知晓,过节时总有人在街上乱扔东西,可得坐稳了。”
这声音轻快朗润算得上动听,燕姒却急忙退避三舍,坐直後胡乱地点头,说:“多谢殿下。”
她不擡头,唐绮肆意盯着她看,心里思索琢磨,忠义侯府拿到散播她身世的人,想私下查,又审不出背後主谋,她便将人送到大理寺,让这桩案子过堂。这丫头胆子得有多大,才敢连皇帝都算计其中,怎麽到了自己面前反而怯成这样?
唐绮伸脚轻轻踢了下燕姒的鞋尖,疑惑道:“你怕本殿?”
燕姒下意识地想点头,点到一半卡住了,又匆忙地摇摇头,小声否认道:“不是的。”
唐绮不禁笑了,追问她道:“若非如此,你做什麽一路都不曾看过来?”
燕姒两只手藏在长袖中打架,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殿下尊贵,臣女不敢冒犯。”
她的紧张太明显了,唐绮越发好奇,再次伸脚过去碰触她的鞋尖。
“你方才在勤政殿里,可不是这番模样,本殿看你第一次面圣,能那般镇定自若,逻辑缜密口齿清晰,比姜夫人胆子还更大些。”
燕姒曲腿往後退避,含糊答说:“殿下擡举了,臣女胆子很小的,当时被逼无奈而已,到现在都还腿软呢。”
面前的人倏地探身凑近了些,一柄折扇挑上燕姒的下巴。
唐绮说:“擡起头来。”
【作者有话说】
(改于颂相关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