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锁骨
◎一更。◎
于延霆今晚没笑呵呵。
勤政殿中衆人神情都很严肃,只成兴帝一贯看着分不清喜或怒。
曹大德压住袖,躬身禀道:“陛下,奴婢把人提来了。”
擒龙柱边侧,周国舅面僵如石。
内宦们搁好丝绒屏风,陆陆续续退出殿外。
户部尚书家和平昌伯爵家的二位夫人,同楚畅一起,静立在屏风後头。
御案前,成兴帝放下手里的闲书,擡眼说:“都齐了,带进来吧。”
周昀被锦衣卫押进殿内,先扑通跪地,话还没说,呼吸已急。
“你是很委屈?”成兴帝扬下巴。
周昀道:“陛下明鉴,小臣绝不是不顾忠义礼信之辈!”
这可头疼了。
他不认。
成兴帝又瞧向和忠义侯并立着的儿郎,问他:“兆松啊,你来说说,当日钟山所见。”
罗兆松掀袍下跪:“陛下,微臣到的时候,正见昀公子将于家姑娘按在望峰台长亭的石柱上,欲对其……对其行不齿之事,臣费了好大劲都没将他扯开,是同侯府府兵一道将人擒住的。”
周昀这几日被关在大理寺的牢里,惶惶不见天日,越关人越颓丧,他哪里经受过这等磋磨,由始至终,都没想明白自己当日为何失控。
尽管大理寺未对他动刑,照顾周到得连胡子都帮着他刮干净,他双眼仍是无神,满脸的疲累之色。
“陛下……”
他磕了一个头,却不再辩解什麽了。
在场的人无一不知,人证齐全,他就是说破了天,此事已无回旋馀地,成兴帝之所以叫了这些人来当堂对质,今日便是要定下他的罪,好给忠义侯府一个交代。
成兴帝重重叹了一息,看着他道:“你让朕说点什麽好?”
殿内陷入死寂。
成兴帝转头,唤:“曹大德。”
一直立在旁侧的周国舅终于绷不住了,忙跪下去膝行数步,到了成兴帝跟前,泪如滚珠,他说:“陛下……陛下,饶他一回,给他留条命,纵使他有心要轻薄于家姑娘,有人赶到了,他为何还不撒手呢?陛下,此事不对啊,他是冤枉的……”
秉笔太监见此情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卡在原地没有再动。
“那依国舅爷的说法,他轻薄人,还有理了?”成兴帝刀削般的脸转了回去,看着跟前跪地的人,指着丝绒屏风道:“若不是正好被他们撞见,那于家姑娘还有命在?”
周国舅岁与成兴帝相差无几,一脸横肉抖得凶,他连着磕头不起,情急下想到一个主意,便不管不顾嚷道:“犬子病了,犬子绝非有意要行此事!犬子是失了神智!求陛下念在周家尽心辅佐的份上,求陛下,开恩!”
他简直是在鬼扯。
周昀就好好地跪在殿中,每日行动如常,去年秋猎更是一举夺下头名,难不成这样的人会突发失心疯?
殿内衆人不信,成兴帝自然也不信。
他磕得头破血流,冷在一侧的忠义侯终于出言,沉声说:“陛下,不若劳请太医来给看看?”
磕头声停顿了,周国舅转头瞋目裂眦,于延霆要他儿去死!此事回天乏术了……
成兴帝为尽公道,最终还是令曹大德去太医院请了太医来瞧,周昀呆跪着不动,心中尚存着一丝侥幸。
若他是中了什麽奇毒呢?那日他明明是想一把将人掀下断崖去,怎麽最後变成了轻薄?他的记忆混沌,没一刻闭过眼,却如何都回想不起来。
可太医把着周昀的脉,摸了半天,也只敢如实答说:“公子并无任何病症,疲劳缺觉罢了。”
皇帝念及周家情面,最终赐下一杯毒酒。
周昀推翻毒酒,大喊一声“臣冤枉”,而後挣脱束缚,挺身拔了锦衣卫的刀,横刀自裁。
他的血溅在地上,丝绒屏风後的女眷们不忍看,纷纷背过了身。
周国舅不再哭,他甚至没有扑过去,等周昀倒下,他才慢慢爬到儿子身旁,帮其合上双眼。
于延霆回到侯府的时候,听说清玉院还没灭灯,差人传了话,随後将自己关在书房,周家该诛,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他想起了自己一个个英年早逝的儿子女儿们。
在皇室权柄之下,这些年轻人没能活下去,他们成棋,任由操纵者摆布。于延霆捧出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开锁後拿出一本旧书。
他厚实又粗糙的手翻开书页,里面的纸张已泛黄,字迹都模糊。
他记得每一个字,是荀大家教给他的父亲,又传到他手里,他再传到儿女手里,送他们上了断头台。
周国舅把儿子送上去,他也曾把他的儿女送上去,他是名副其实的活阎罗,一点没错。而今,难道还要将孙女也送上去?
于延霆一时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