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心动
◎路家背後,到底会是谁?◎
送走燕姒,于红英折回了书房。
于延霆还在原处发呆,他的眼睛里有泪花。
于红英瞥他一眼,难得恭敬地擡手对他拜了拜。
“阿爹,陈年旧事,过了便散了,她尚年轻,前路好走。”
于延霆握紧手,茶杯应声而碎。
他没顾忌茶水迸溅,任由鼻间酸涩,喉头震动道:“散了?可我心有不甘!皇帝给什麽荣恩?他变着法子要困住于家,与前朝太後有何区别?我不甘!”
桌上烛已烧残,红泪堆满铁盏,于红英静听他诉说心事,望着残烛,依稀望尽他的大半生。
于延霆扔掉手中碎渣,如泣似恨咬紧後槽牙道:“我的子女个个死在边塞,他们要麽黄土埋骨,要麽粉身碎骨,我都不怨!我唯一怨的,唯一怨的是……”
于红英垂首,视线落在自己废了多年的双腿上。
她知晓于延霆怨的是什麽。
十多年前她五哥于颂携妻率军出征,病死得莫名其妙,在那之後她率军出征,伤腿後没能治好也是莫名其妙。
若真是家国兴亡匹夫有责的话,倒还罢了,偏是随姜家阻拦于姒认祖归宗,再到前太子私兵案翻案,周冲造反,皇嗣争夺于家贵女,这些事一桩桩前後接踵而来,教当年旧事成了扑所迷离的谜团。
于延霆心中症结在此,他是不想孙女嫁给皇嗣的,可他比谁都要身不由己。
两厢沉默了一会儿,于红英才宽慰他道:“身为于家人,家族的兴衰和荣辱,肩上的责任,都是我们这些後辈应当承担的。是我应当,也是姒儿应当,皇帝身体既然大不如从前,眼下阿爹不宜忧思,有您在,于家才能闯出阻塞。”
于延霆缓了缓,逐渐冷静了下来,他说:“你瞧姒儿这个年岁,正该对情爱懵懂期许,她心中会择谁?”
于红英叠起手,认真思索後道:“不论她择谁,椋都外戚之势,必须连根拔起,不是她心中想去择谁,而是斗到最後谁能大获全胜。如此才能保她前路顺遂,以便于家脱离椋都有望。”
于延霆倏然转头看向于红英,目光有些灼,他说:“你教她封心断情,可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于红英不语,于延霆自有衡量。
他记着宝贝孙女儿刚入府,怯生生地喊那句“爷爷”。
也记着入族谱仪式後,小姑娘像炸了毛的猫儿,那股子连自己的命都能作筹码的狠劲。
而他记得最多的,是这些日子那些明里暗里,这孩子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
片刻後,他道:“她来侯府这大半年,虽与我们都不算亲近,但孝心却时时存着,你便该看到,她骨子里是个重情义的,这麽好的孩子,在外被逼得谨小慎微,在家还不能随心所欲,我实在是愧疚难安,挣扎在欲望中的人最可悲,我不想让她变成那般唯利是图的模样。”
“阿爹。”于红英轻轻唤了一声,眼中的情绪被长睫掩住,“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1]。这是她的必经之路。情义,这麽多年了,难道您还不知,在椋都里,情义是最低廉的东西。这东西只能在心头掘座坟,好好埋个牢实,这样她才能安好。”
于延霆长叹,沉默良久,才道:“去歇息罢,我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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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秋风刮得凶。
唐绮回公主府之後,换了一身黑衫轻袍,自地道出来,衣袂飘飘地钻巷子,耗上一番功夫後,总算拐到城南一处深院。
侍卫赶紧迎上前,领她穿过风雅前庭,径直走到东边书房,唐绮挑起帘入内,见谷允修锦袍没有换,似回府便候着多时。
因着她来,谷允修蹬上鞋离开躺椅,忙不叠笑道:“殿下!您不愧风月场上的老手,今夜宴上简直教谷某刮目相看大受震撼!”
唐绮勾着一边唇,扬眉走近,“一点小伎俩而已,刚巧能摆得上台面,咱们说好的事儿?”
谷允修侧开身,腰刀刀柄指向高山流水屏风,正色道:“殿下请随我来。”
唐绮跟他一同绕到屏风後,眼前是三口大木箱,谷允修就着灯柱的光,弯腰将木箱盖子揭开。
“全都在这里了。”谷允修任拣一本账册子,递给唐绮,“路家崛起不过五年,垄断通州粮田暗中拿下军粮买卖,之後三方诸侯但凡动兵,粮食要从通州港装船出发运往各地。”
唐绮翻看起册子,脑里过着这桩事的前因後果,剖析道:“所以他们先斗跨宁家,因为在此之前,宁家独掌天下漕运,即便要合作,难免同人分一杯羹,还有走漏风声之险。”
谷允修道:“谷某不才,只知货船经鹭州丶庆州丶衍州,一路北上,中途能动手脚的码头数不胜数,挨个儿排查下来,废的可谓是九牛二虎之力。”
唐绮翻看册子,越看心头越冷。
这路家将灯下黑玩得真顺溜,丝毫不顾边境将士要靠这些粮食填饱肚子去打仗,此事与成千上万将士的性命紧密相关,也与边城百姓的性命密不可分。
更令人胆寒的是,今夕能在远北军粮动手脚,明朝便能在东西两方动手脚,长此以往,唐国三军必要出大乱子!
路家背後,到底会是谁?
远北侯杜平沙,是前朝至今唯一以战功封侯的女将,手中一杆平沙枪使得炉火纯青,唐绮年少时,她携诸将入都,还曾指点过唐绮的枪法,那时唐绮瞻仰她风姿,深谙杜家能在黄沙中杀出一片天地,她功不可没。
饶是这样英姿飒爽镇守远北的侯爵,也不得不为五斗米而折腰,可见行军打仗,粮草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