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萍看着满手是血的昭南愣神。
若是王爷在这里,看见如此执着坚持的王妃,他会怎麽想,会怎麽做。
王妃一句“想陪你一起办事”,王爷便重拟计划应允可以,如今万事尽在掌握,王爷却仍拨了一半亲卫护王妃回府。
只是一瞬,陈萍便有了答案。
他指节捏得发白,沉下呼吸,朝身後侍从喝道:“王妃的命令也不听了?都上去救人!”
府卫的手法比昭南专业得多,压住伤口的布条被打成结,固定在了张昆腰侧。
他嘴唇发绀,眼睛半阖,看着头顶的交错的苇杆随风摇晃。
涌出的血沫堵住舌根,张昆指缝里全是泥,身体抽搐着,意识迷茫,断断续续地重复。
“崔源……傅觉止……害我,不得好死,都不得好死……”
“活该……”
昭南听见这番有关傅觉止的言论,心头不知是什麽滋味,只觉得又酸又涩。
他重重喘息,大声将张昆的声音盖住:“你也少说两句!”
这是他第一次对待老人这麽没礼貌,哑然一会後,又低了声气呐呐补充:“别说话了,存点儿力气。”
那边的兵器声渐消,再没了动静。
陈萍估摸着王爷那儿准备收尾,一刻也不敢耽误,差人就方才发生的事去给傅觉止报信。
“哈哈哈哈……死了好啊,都盼着我死呢……”
鲜血顺着草根浸入湿地,张昆合不上的左眼充满血丝,身体早已疼得麻木。
他张嘴“嗬嗬”地笑,像一只破旧损坏的老风箱,眼中却满是痛苦:“我跟了侯爷好多年,去了……下面,我还想……”
“我还想跟他做事,我……死了好……”
天空灰黑,耳边传来秋虫簌簌的振翅声。
昭南低下头,双手捧住他垂落的,满是烧伤的左手。
“一点也不好。”
他有点无力,也有点难过,声音低低的:“你忠烈至此,如今还念着侯爷,应该也想替陇西侯洗冤,教崔源伏法。”
“可崔源与王爷也有政仇。陇西侯一案是傅觉止手中对付他的刀,非得让他见血封喉不可。”
昭南肩上落了几片苇叶,说到最後有些迷茫:“你们初心不同,但目的不是一样的吗?”
他情绪低落,眼中浮起一层薄雾,颤声问道:“你帮他,他帮你,为什麽一定要一些人去死呢?”
芦苇荡里一片寂静,没人能给他一个正确的答案。
陈萍叹息一声,欲言又止,却见昭南抱着双膝,缩进了芦苇丛里,面上的神情又变得认真坚毅。
“你要好好的活,你要看着崔源下狱,要亲眼看着他偿命。”
远处水鸟惊啼,天边炸起一道闷雷。
张昆的眼皮发沉,看着头顶的铅云晃啊晃。
他们这样的人活在世上,被千千万万的官差戏弄。世道命运把他们碾进泥里,连喘气都带着一股土腥味。
可这些也不算什麽。
牙齿打落就着血吞,脊梁骨被压弯就拿膝盖支着墙硬撑,哪怕嘴里塞了泥也得不丢面地往外啐一口。活到这个岁数,干什麽都是赚,就算是只耗子,也该对着猫硬气一回。
那就把什麽生死,什麽恩怨抛到一边,去做傅觉止的人证,斗得那崔源永无翻身的可能。
帮他一把,也帮自己一把。
“我要好好的活……”
张昆烧伤的眼角滚下浊泪,说话咳出半口血,却咬紧了牙关,喃喃自语,一字一顿。
“我要看着……崔源下狱,要亲眼看着他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