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觉止见他闭嘴,转过眼,才开了金口,神色淡然:“陛下隆恩,本王愧领。”
他似是久坐後有些不适,俊美的长眉微蹙,又转眼压了下去。
冯宣一阵沉默,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
帐帘微动,从後传来一道少年人清亮的声音。
“王爷,该喝药了。”
声色明爽,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
冯宣闻声去看,已经猜出了来人是谁。
镇北王妃端了一个小炭炉进来,径直走到傅觉止身边坐下,又将小炉放去手边的小几上。
昭南年纪尚小,心思纯粹,似是对于这凝重的气氛毫无所觉,目光专注,只一心看着身侧的夫君。
他拿起银勺,舀起一勺浓黑的药汁,先是自己细细抿了一口,试着热度,再自然地递去傅觉止唇边。
冯宣身後的几人一同垂眼,将那点夫妻间细声怜语的动静尽数听了去。
帐内烛火摇曳明灭。
傅觉止微微偏头,就着昭南的手,将那勺药汁含入口中。
他喉结滚动一下,眉心紧蹙,似是觉得涩,呼吸也略微沉了一分。
随即擡手,用指尖轻轻拂开昭南再递来的药,声色沉哑。
“好了,苦。”
昭南抿唇,看着他这副鲜少的无奈模样,实在是忍不住也演不下去了,忙低下头,伏在他肩上几不可闻的闷笑一声。
音色发抖,似是泣吟。
他肩头伶仃,微微颤起来,当真是盛了满满的无助和忧心。
夫妻情深,侍疾亲为。
冯宣的目光悄然落在二人身上。
镇北王权倾朝野,莫说一次,就是在九年前,十五初入阙京,茕茕孑立之时,也从未在人前流露过力有不逮的姿态。
若他当真无恙,又何须王妃如此贴身侍药。
冯宣与傅觉止共事多年,自认为清楚他的品行与风骨。
他斟酌着开口,语气已经带上几分真实的凝重:“王爷贵体……”
傅觉止擡手,压下了他的话头。
他看向冯宣,开门见山,毫无迂回:“冯侍郎此来,陛下的心意,本王明白。”
“体恤本王重伤,欲召回京中休养,另委贤能主持江东大局,是或不是?”
冯宣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心头一跳,面上不敢显露,只说:“王爷明鉴,陛下实在是忧心王爷。”
“忧心?”
傅觉止唇角勾起一个弧度,病弱之态褪去些许,威压如同排山倒海倾泻。
“爻州关破,不过是才摸上江东毒蛇的七寸。”
“匪首易伟诚流窜至鉴州海湾,意图渡去东瀛勾结前朝馀孽。此獠不除,江东永无宁日。”
他顿了顿,声色阴寒:“陛下若此时召本王回京,是想将江东千里沃土,百万黎庶,拱手再送于贼寇屠刀之下?还是要让阵亡将士的英灵,看着他们用血收复的地方,再次沦为焦土?”
这种可能的後果万分灾难,如今说出来,是字字诛心,句句如刀。
冯宣浑身剧震,张口结舌。
他所携的“体恤圣旨”在这血淋淋的现实面前,顿时显得苍白可笑,愚蠢透顶。
帐外兵甲碰撞的声音沉闷,在夜里荡起一阵嗡鸣。
再往後是一声急促高昂的军情呈报。
“急报!”
“河汇关守将快马飞传!匪首率精锐夜袭粮仓,守军苦战,请求速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