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觉止垂眸,望着近前岑志明的尸身,一身长衫也在方才染上了暗红。
他面上带斑驳血点,将手中的长剑递给娄洲:“岑公年迈昏聩,惊扰宫禁,致使幼主受惊晏驾。念其多年为国,且已伏诛,不予株连。将其尸身收殓,交由家人安葬。”
寥寥数语,定下了今夜之事的基调。
并非谋逆,而是昏聩扰驾。
既全了最後一丝君臣体面,也彻底堵住了日後可能借此生事的悠悠衆口。
傅觉止指腹擦了擦侧脸血污,眉目隐在暗色里,俊美出尘:“其馀人等,依附作乱,冲击宫禁,罪无可赦。弓正青,身为京畿卫戍统领,擅调兵马,罪加一等。全部押入诏狱,交由三司会审,从严论处。”
最後便是幼主的身後事。
正值国丧,又添哀事。
李怀瑞晏驾的消息趁势传出宫外,广布,夜色便不再静谧。
群臣没能享受一日休沐,又开始连夜赶入宫内。
一时间宫禁解除,宫灯彻夜燃得明亮,天边昏白,一如往日早朝时分。
衆人动作很快,雪夜中暖光点点,脚下步履齐整,脚步有序。
耿新觉走在最前,望见殿内一身血污,坐在高位的镇北王,知晓方才是有了一场平息之战。
现已尘埃落定。
暖灯将宫夜照得宛若白昼。
傅觉止当着百官的面,商议安置李怀瑞的後事。
他指节撑着额角,指腹轻揉眉心:“幼主体弱夭殇,实乃天命。身後事一应仪程,由礼部与内务府,会同太医院仔细拟定。”
下面衆臣叩首:“是。”
傅觉止略微掀起眼皮,已然起身,高挑身形伫立殿中,看似要走。
耿新觉见状,当即整理衣袍,端端正正地跪着:“王爷,国不可一日无君,幼主不幸夭殇,此乃社稷之大不幸。”
“然,王爷乃先帝嫡亲外孙,天潢贵胄,更兼文韬武略,功在社稷,德被苍生,值此存亡之际,臣等恳请王爷,以江山社稷为重,承继大统,正位宸极。”
这话便是一个信号。
早已等待多时的官员们,互相看了看,随即以头触地,齐声高呼:“国不可一日无主,请王爷以江山社稷为重,承继大统!”
傅觉止驻足,垂眸看着脚下跪拜的群臣。
他神色平静,声音里有沉痛与推拒,是做足了辞让之态。
“诸位大人请起。”
“觉止受先帝托付,摄政辅国,已是权宜之计,战战兢兢,唯恐有负圣恩。如今幼主新丧,人心惶惶,觉止更当时刻惕厉,稳定朝局,安葬幼主,岂敢遽然谈及帝位。”
“此话休要再提。”
三辞三让的礼仪流程,这便是第一辞,姿态要做足,情理要兼顾。
群臣岂肯作罢,再三叩首,声泪俱下。
耿新觉也再拜:“王爷,如今李氏嫡脉已绝,王爷若再推辞,国本动摇,四方觊觎,则天下危矣。”
“王爷即便不念自身,也当念及先帝创业维艰,念及天下亿万黎民百姓,臣等泣血叩请,万望王爷以社稷为重。”
如此三请二却。
傅觉止敛下神思,终是神情谦逊,不得已而应允。
夜色再也透不进这一方明殿。
他立在万衆中央,垂眸,平静聆听阶下的山呼万岁之声。
今夜之後,世上再无可掣肘之人,之物,之事。
昭南如今于长乐宫安睡。
醒後每日,再不受常俗烦扰,也会时刻尊享万丈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