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吐出了那口含在胸中的浊气,紧接着,在满目静谧中,又忽地意识到一件事——
没有向导的辅助,他看不见那些虫子。
几乎是足以致命的。
……
唐珩默默回想着。
伍天俊离开前和自己说的最後一句话是什麽?
——这里就交给你了。
不,不是这一句。
——这些都是江首席的安排,他等一下就到。
想到这里,唐珩感觉怒气欻一下地就窜了上来,这一股气恼并非针对江封,而是因为伍天俊这话中明显的陷阱。
怎麽听到那三个字就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对方的话了呢?自己明明就知道伍天俊是何牧的人!
唐珩懊恼地简直想捶自己。
但现下的情况并不允许他长久地陷在这种情绪里。
唐珩的视线再次落到不远处那些错落的残破建筑上。
几乎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阳光好不吝啬地倾洒于这些高高低低的建筑,欹斜的阴影竟是与虫族的巨大身体也有了那麽三四分的相像。
唐珩忍不住低骂了一句。他不愿意坐以待毙,是以在半响的仔细端详——虽然视野中依旧空无一物——之後,他握紧了手中的那柄短刀,试探性地往前迈出了步子。
你尝试过被剥夺视觉之後的行走吗?世界顷刻被颠覆成另一幅陌生可怖的模样,以往所有的熟悉都无迹可寻,每迈出的一步均是小心翼翼,甚至不敢迈得大了,生怕下一秒会撞上未知的什麽。
拥有良好视力的哨兵有朝一日竟然也会如盲人一般地摸索前行,多麽可笑!
唐珩抿紧了唇。
等他离开了这里,再遇到伍天俊的话,一定把那孙子剁碎了!他狠狠地想道。
就在这个念头刚成型的那一瞬间,唐珩忽然就察觉到一丝危险。没有选择,在视力无法依仗的情况下,他只能完全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慌忙而狼狈地避向一旁。
与此同时,一声雄浑的兽吼在耳边炸响,崽子倏地显出身形,咆哮着朝前扑去。
利爪落下,脆声响起。一片漆黑如墨的虫骸骤然出现在唐珩眼前不远的地方,而凝出的形状的最前端,正好是那只虫子高举着前螯正要砸下!
——与唐珩只相差不到半臂的距离。
唐珩感觉冷汗倏地就流了下来。
他还牢记着之前那位哨兵被虫骸淋了一身之後的症状,于是连忙後退避开,直到油雾在底上固化作毫无威胁的一滩,这才缓缓地呼出了屏住的呼吸。
崽子一掀眼皮,看向自己的哨兵搭挡:发什麽愣?你这样不行啊。
唐珩望向这条似乎延伸得没有尽头的街道,馀光又控制不住地瞥向那一滩黑色固体。他咽了一口唾沫,试图缓和自己过速的心跳。
唐珩有些抓狂,“什麽行不行的,这让老子怎麽走?!指不定从哪里蹿出来一只虫子就能把老子劈成痴呆!”
崽子长尾一扫,悠然的语气里夹着那麽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很不幸地告诉你,如果选择继续待在原地的话,你不仅会被劈成痴呆,还很可能会变成一段一段地躺进那些丑八怪的肚子里。
告知完唐珩这一点,崽子又猛地向一侧蹿去,如同一道橙黄色的闪电,几个纵跃扑抓,那些虫子便再次以尸骸的形式显出形状。
大虎平稳地落回地面,黄澄澄的虎眸中瞳仁敛作一线。
吼——
它半扬着脑袋站在那里,光滑油顺的皮毛包裹之下是充满力量的躯体,黑黄相间的花纹化作最威不可犯的警戒线。
受到这边动静的影响,那些于视线中隐身的虫子们愈发地朝这里靠拢过来。
崽子催促道:快点做决定,往前走还是等死。
唐珩没有立刻回应。站在原地的哨兵脸色晦暗不明。他的右手稳稳地执着那把短刀,可是由于昨天那场的疏忽,此时左手还是无法着力的状态。
腾转之间,他甚至不太容易保持身体的平衡。
将近半分钟的沉寂之後,唐珩擡起了头来。他举起了拿刀的那只手,手背用力擦过口鼻。
唐珩啐了一声,重新亮起来的黑眸中燃着笃定与狠色。
“走。”
他对自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