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糖柠檬水
萧瑟的风在黑夜里呼啸而至,见缝插针般钻进沈怀霄的骨头缝里,又在他的左胳膊上刺伤一道不深不浅的印记。
沈怀霄身穿着一身黑,同天色完美的融为一体,衬得身形颀长,周身的气压很低,令人难免胆寒。他还戴了顶鸭舌帽,遮住了那毫无任何波澜起伏的双眼,脊背挺得很直,一如很多年前的青涩少年模样。
“好久不见了。”同样身穿黑色的沈尘从黑暗里走了出来,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平静的与这个许久未见的亲哥打招呼。
沈怀霄倚着墙,闻言眼都没擡一下,语气冷酷:“你对杜莫温做什麽了?”
沈尘扬了扬嘴角,没想到沈怀霄如此开门见山,“恭喜你啊,终于又遇到他了。”
话音末了,沈尘无端的想起了昨天在医院里的匆匆一瞥。
那个坐在沈怀霄身边还输着液的男生,那独特的瞳孔颜色是让他一生都难以忘却的。那日所见的种种重新浮现,很快,沈怀霄和李烛明亲密挨在一起丶男生轻轻拍打沈怀霄手背的画面再次毫无防备的刺伤了他的眼睛。
凭什麽,凭什麽沈怀霄能正大光明的和他坐在一起,而自己却像个下水道的阴沟老鼠,只能阴恻恻的偷窥一切……
多年前是这样,多年後亦是如此。
沈怀霄不想在这种场合提到李烛明,尤其还是在对方是沈尘的时候。
“你对杜莫温做了什麽。”沈怀霄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和夏日冷风一样。
“她在幼儿园和同学玩耍时受伤了,我身为哥哥,带她去医院不是理所应当吗。”
沈怀霄的反应宛如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从来不需要一个从小伤害过自己的哥哥。”
沈尘笑容僵在脸上。
沈怀霄不愿在跟他多费一句话,多跟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多呆一秒,都让他心生厌恶。
擡手整理了下帽子,沈怀霄身高腿长,往前迈了两步就和沈尘拉开了不少的距离,只是脚步突然顿住了,随後,他在沈尘恶狠狠的目光里转过身,不徐不疾的对他说:“再见。”
他从黑暗中走来,又从黑暗中离去。
现在凌晨三点多,沈怀霄从七中後门翻墙出来的,跟沈尘聊完话也彻底没了睡意,便不打算回学校了。
他走进一家24小时便利店,买了包巧克力面包,打算垫吧下肚子。走到收银台前,忽然很渴望酸到掉牙的那种感觉,当机立断,沈怀霄便又拿了瓶冰柠檬水,才去结账。
江城夜晚的天空会有几颗零碎的星星,镶嵌在夜空上,今年很难得,即便是雨季也未出现往年的阴雨绵绵,风丝还带着点凉意,吹在身上很舒服。
沈怀霄坐在了一处快要坏掉的路灯下,他摸出裤口袋里的半包烟,抽。出一只,衔在两片薄薄的唇瓣之间,没有带打火机,所以无法点燃。
後脑勺抵在墙上,沈怀霄闭上眼,大脑开始不受控制的回忆起小时候的记忆,与沈尘方才的对话也始终回荡在耳边。
三岁,因为父母工作的特殊性,沈怀霄一直住在杜连家里。那时候他还很小,什麽都不懂,一年到头来见不到几次爹妈,只有偶尔从舅妈口中听到关于二人的好消息,他才会记起他们。
三岁时的下半年,许久未见到的父母突然登门到杜连家,接走了小沈怀霄,天真懵懂的小孩子还沉浸自己重回父母身边的喜悦,而这种喜悦在看到母亲穿宽松肥大的衣服都无法掩盖隆起的肚子时,全部化为灰烬。
母亲肚子中的孩子是连杜连都不知晓的存在,他们瞒了所有人,在秋天的第一个月里,生下了沈尘。
其实都早该发现的,沈怀霄猜,大概是腹中孩子俩三月的时候,俩人频繁的出现在杜连家,时不时还给小沈怀霄买好吃的,一切的一切都太一反常态,时至今日,他终于读懂了当年杜连和舅妈脸上那种不好的表情。
沈怀霄在很小的时候会很幼稚的想,或许父母比起自己更偏爱这个在忙碌工作中来之不易的小儿子,甚至有时候会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些别的东西——自己只是恰好和沈尘一个姓氏,因为这一点,爹妈才勉强在自己身上施舍般的给一点他们的爱。
後来,他随父亲一同出城,离开江城,去往了与此城相隔六七百公里的长安。那时的沈怀霄实在太小了,没有地域意识,长大後也忘记了自己曾几何时去到过那人生在那里长在那里的长安城。
临走前,父亲和母亲大吵了一架,父亲带着他告别家乡,母亲则是跟沈尘留在江城。
那次吵架或许是一次契机,沈怀霄亲眼目睹过程丶亲耳听见了爹妈对彼此的恶语相向。吵架内容也从一开始母亲的不允许,到後面愈演愈烈,甚至上升到了结婚多年来他们从不曾对方揭开的伤口上,血淋淋的暴露出本性。
那亲吻过彼此丶曾在恋爱期间许下美好诺言丶曾在洞房花烛夜承诺永不辜负你的山盟海誓般的誓言,到最後,所有的谩骂与诋毁也从这张嘴巴吐出。
沈怀霄烦躁的拢了拢额前碎发,烟被扔进了垃圾桶,心头上堵塞着难以言喻的郁闷,他拧开瓶盖,抿了口不加一点甜的柠檬水,酸的掉牙,却没有用。
父亲给他安顿好了幼儿园,便转身去投奔工作,似乎把他忘了。小沈怀霄也从以前寄宿在舅舅家,变成了寄宿在方汶的奶奶家。
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本质仍没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