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指甲油
长安城有不少犄角旮旯里的破旧居民楼,租一间独单一年也用不了多少钱。
胡枫刚搬进来的时候,楼下只有一家开了二十多年的美甲店。他扛着破布袋子走到对应的楼牌号前面时,美甲店老板跟守门神一样坐在躺椅上,两条双腿交叠在一起,手里拿着搓甲片,正垂着眼眸,一丝不茍的修理着用红色劣质指甲油染出来的红指甲。
劣质甲油的味道实在刺鼻。胡枫想装作什麽都没看见一般,往上走,结果还没迈开一步,他就被那老板叫住了。
老板瞥了眼身形略显单薄的胡枫,眼底晦暗不明。她操着一口不太纯正的北方口音,大喇喇道:“唉兄弟,新来的,住哪层啊?”
胡枫低声回道:“十楼。”
他背对着老板回应,自然没看到老板在听到他的回答後脸上那一刻的怔愣。
老板:“哪间啊?”
“第六,间。”
胡枫颤颤巍巍说完这句话,半天都没等到老板的回复。他心有疑惑,很想回过头看看老板,但这个想法刚冒出嫩芽就被连根斩断了。
没时间浪费在这。胡枫思考几秒,走到楼梯间,站在那清了清嗓子,朝昏暗的楼梯间上方安装的声控灯,嗷的喊了一嗓子,这一嗓子不仅给声控灯喊醒了,也给心里正佩服他“艺高人胆大”的老板唤醒了。
眼见他要往上走,老板忙道:“等一下啊,你这麽着急。别怪姐没告诉你,你要口袋里还剩几个钢镚就还是换一间住吧!你那间房,邪性!”
胡枫停住了,一寸寸回过头,一字一句道:“为什麽?”
老板翻了个白眼,暗骂道:“缺德包租公宰的就是你这种人!兄弟,你租房的时候就没怀疑价格吗,为什麽其它房子价格都是六百三十八一个月,就你这间三百七啊?!”
胡枫微微怔住。他光顾着找房子,身上钱又不够,累死累活的在某一天看到涂鸦墙上贴着的小广告,顺着上面的电话打过去,好不容易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大地方有个住处,哪想得到这麽多。更何况,即便想到了有点小疑问,像他这种人,也只会暗自庆幸自己偷了便宜,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
老板接着道:“傻逼啊你!你租的那房子,里面曾经死过人啦!是凶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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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沉重的破布袋从肩上摔下,被累的半死的胡枫用脚踢到了一边,保证不碍事丶不挡这条只能容下一人通过的过道後,才精疲力尽的陷进沙发里。
闭上眼歇了几秒,胡枫才恍然发觉自己还是忘不掉刚才美甲店老板跟自己说的最後那句话。
老实讲,这世上没有几个人不怕死,别看这世道人人都把死啊丶跳楼啊丶自。杀啊丶割腕啊挂在嘴边,但说一千道一万,那也只是嘴边一吐为快的话,若真让他们去死,又有几个真狠下心结束自己这蹉跎一生的凡人命呢。
大家都在口头打诨,那那些真正了结生命的人在想什麽呢。没人愿意在这浪费时间,死便死了,活便活着,有何不同。
胡枫承认自己真的很惜命,所以他从裤口袋摸出一台淘汰了不知多少年的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找到与包租公的对话框,敲敲打打发出去一行字。
他和包租公的聊天内容很简单,对面的人给胡枫介绍了个个房子的优缺点,无非是冬冷夏热丶没空调没风扇丶桌子椅子缺个腿儿丶时不时就要停水断电的,都很大同小异。
介绍完这些,就到了谈价格的环节。其它几户房子的价格果真都如那老板所言,六百三十八一个多月,胡枫看一眼就pass掉了。
开玩笑,这快七百块钱他需要三个月才能堪堪赚上来,这没算吃喝水电费的钱。胡枫当时一图便宜,便用找他那儿时的玩伴,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年轻有为的骨科医生李烛明借的钱租下了这十楼六户。
是了,那时的胡枫连三百七十块钱都拿不出来,全身上下只有穷得叮当响一直伴随着他。
聊天框上多出一条消息,胡枫回过神,在看到包租公发来的是什麽那一秒,气愤直冲大脑。
包租公:【哎呀不要紧的啦,你去别的地方瞧一瞧,哪个租房子不是要上千的啦。发生过意外又怎麽样的啦,哪样不是住,房子好滴很呀,就不要挑剔了,我这个包租公还在你搬进来之前亲自打扫过一遍呐。】
胡枫把手机放在一边,食指在面前那分辨不出什麽颜色的茶几上一抹,灰尘随之粘在他手指上,灰蒙蒙的茶几重新获得了呼吸,这才看出来是蓝色的。
他抽了张纸擦干净手,累得很,便懒得争执。
那条消息石沉大海,也得不来回复。
出租屋连个风扇都不愿安一个,胡枫从吱呀作响的床上猛然醒来,结果因为太过用力,後脑勺哐当一声砸在床头板上,晕晕乎乎丶朦朦胧胧间,仿佛又回到了刚搬到这栋居民楼的那阵子。
现实是残酷的,但未必梦境就不是。胡枫这大晚上的突然醒过来,也不仅仅是因为热醒,更多的是他刚才做到的梦。
梦里有很多人的嘴脸,可都是模糊的,没有眼睛丶鼻子,五官什麽都没有,只馀下一张嘴巴,对着他指指点点,一人一口的唾沫星子泛滥成灾,轻松的淹没了九岁的胡枫。
那群人的嘴巴在无限放大,一句一句恶劣下等的粗话更是轻而易举的退口而出。恍惚间,胡枫似乎在人群里看到了李烛明的脸,但仅有一瞬,很快,画面一转,人群消失不见,农村静谧的小路上只有他们俩人一前一後的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