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义程
“换洗的两件衣服在最里面的兜里,”沈怀霄矮着身子,专注地给李烛明收拾东西,“洗手不要太用力,护手霜我放在了侧兜,用完了之後记得把盖子拧紧了……”
李烛明坐在沙发上,手向後撑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背脊稍稍弯着的沈怀霄,目光有实感一般的在他身上游走,声音很轻地唤了声:“沈怀霄。”
沈怀霄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看了眼李烛明,後者朝他擡擡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要去几天?”沈怀霄贴着李烛明的脸,低声道:“几点出发?”
连问两个问题,李烛明道:“7。5级持续性大地震,起码要三天起步吧。”
沈怀霄看着李烛明蓝绿色的眼睛,心里莫名的涌上一股不舍的情绪。他很想脱口问李烛明可不可以不去诸如此类的话,但转念一想,救人治病当医生是李烛明的理想,一如他上辈子当空军也是个人理想,站在这个角度考虑这件事,沈怀霄发觉无论他是李烛明的爱人还是什麽的都没有办法插手这件事。
然而李烛明似乎看穿了沈怀霄的内心想法,他盯着沈怀霄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能照顾好自己,休息期间会给你发消息。因为这是我的责任,我的义务,我不能不去承担这些。”
李新和张成玉当年也是这般,在去外地救援时丧失性命,李烛明忽然想起来,当初他们一家三口也是在这个房子,李烛明拉着张成玉的手,问她为什麽一定要去,可不可以不去之类的话,那是出于一个孩童最天真丶最恳切的话。
那时,张成玉微笑着扯下了李烛明的手,蹲下身,和十三四岁的李烛明平视,声音很温柔,很沉稳的对他说:“职责在身,义不容辞。”
是啊,如果一个人肩上扛着应尽的职责却没有做到,那麽未免太过冠冕堂皇。
李烛明注视着沈怀霄,心里很笃定,沈怀霄一定会理解他的。
因为他们都扛过职责,都为了理想丶信仰,或者,追求而肩并肩过,这便足矣。
沈怀霄伸出手,将李烛明揽在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小声道:“注意安全,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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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城离长安城不远,坐高铁速度很快,不需要多少时间。
李烛明没有带太多东西,全身上下只有一个藏蓝色朴素的双肩背包。他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白T恤,下半身搭配的是一条最基础最平常的黑色运动裤,站在暖阳下,衬得整个人身形颀长,背脊挺直,光看容颜都会以为约莫才二十出头。
沈怀霄跟他的穿搭差不多,只是颜色完全倒过来了。他上半身是一件黑色T恤,下半身是一条白色类似工装裤类型的裤子,两个人站在一块很是养眼,很是般配。
沈怀霄额头贴着李烛明的额头,二人呼吸丝丝缕缕的缠绕在一起,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沈怀霄说的每个字都刻意放慢了速度:“回来之前给我发消息,我开车去接你。”
李烛明笑道:“好啦,知道了,不用担心。你这语气怎麽那麽像我回不来了似的。”
沈怀霄面色不变,心道,上辈子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上辈子的沈怀霄,本打算结束了就去找李烛明,跟他讲清楚,五年太久了,他不想再等了。可老天爷似乎就是这样,不如人愿,意外和明天谁也永远不知道哪个会先到来。
“小李哥!该检票了!”
李烛明闻声转过身去,看到了站在检票口朝自己招手的徐华,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编着麻花辫的女生,俩人的手在背後悄悄地牵着,欲盖弥彰。
沈怀霄略略垂下眼,扯出一个不那麽好看的笑容:“去吧。”
李烛明:“现在催我了,刚才还暗戳戳的对我不舍——。”
沈怀霄捂住李烛明的嘴,正色道:“再不去来不及了。”
“行行行,”李烛明拉下沈怀霄的手,道:“平常也不见你这样……还不好意思了?”
沈怀霄:“没。快去吧,你同事在等你呢。”
李烛明没应答,视线从沈怀霄脸上掠到他的身後,停在正在跟女朋友咬耳朵讲小话脸上满是热恋小情侣即将要分开的依依不舍,视线一转,和他一个科室的大部分人都在这样,脸上的表情像是一比一复刻一般。
他的手搭在沈怀霄的後脖颈上,李烛明用馀光看了看周围,见没人往这边看,动作也稍微大胆了些。李烛明脑袋凑在沈怀霄耳边,温声道:“你们军人分别前是不是都要向对方敬个礼什麽的,我要不要也给你敬一个?”
沈怀霄脸後知後觉的烫起来,他不好意思的移开眼,侧过头轻咳一声:“不要,不用。你到了给我发条消息就行了。”
人群窸窸窣窣的往检票口的方向聚集起来,李烛明看了眼时间,便也不再逗沈怀霄,低头最後检查了下口袋里的身份证什麽的重要东西,确认都带齐没有弄丢,才再次擡起头。
奔流不息的人海里在这时豁开一道口子,李烛明身上背着双肩包,从这道口子里进去,与沈怀霄背道而驰,大步不停地朝着同事们走去。
沈怀霄望着李烛明越累越小的背影,无意识唤道:“李烛明。”
我等你回家。这是沈怀霄想要说的最後一句话。
但,太过腻歪了。沈怀霄想,即便自己不说,李烛明也会知道的。
有人等你,就在这里。
李烛明被你来我往的人们挤得站不住脚,好不容易随波逐流的检完票,才勉强从形形色色的人身边脱身而出,站定在徐华和其他同事身边。
他这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就被人倏然戳了戳,李烛明回了回神,看着两股眉毛快要拧到一起的徐华道:“怎麽了?”
徐华语气不稳:“小李哥,你看新闻了吗?娄城今天凌晨五点多又发生了……持续性地震,整个城市大半边居民楼都塌了,农村也是。”
这麽大的事情,李烛明自然是看了新闻。
遇到这种天灾的情况,任谁的心里都不好受李烛明知道,在他们科室里也有不少人老家就在娄城,此刻每个人表情和心情都异常的沉重。
新闻还在实时更新着最新的消息,楼是坍塌的,老百姓是生死未卜的,有的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的父亲母亲流下两行清泪,在摇晃的镜头面前一闪而过,虽不明显,但仍旧刺眼。
天灾人祸面前,人类都太过渺小了。
高铁上的气氛很是压抑,冷风徐徐地吹着,李烛明坐在正下方,微博上的新闻在十五分钟前又更新了一次,内容依旧如此,好转微乎及微,只是暂时没有馀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