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画上,微微一凝。
沈朝青的笔法极其精湛,绝非附庸风雅之辈所能及。山石皴擦利落,水纹勾勒灵动,意境开阔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高与寂寥。
那笔墨间蕴含的力道和情绪,浓重而压抑,仿佛要将这纸上的江山都纳入一种绝对的掌控之下,又或是一种无声的宣泄。
萧怀琰心下有些意外。这小暴君,算计人心,专横霸道。却不想私下里,竟有这般近乎文人骚客的雅好,且造诣匪浅。若他不是生于帝王家,或许真能成为一代书画大家。
突然,沈朝青开口,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你倒是大胆。段逐风可不是个好性子,激怒了他,就不怕他真一刀砍了你?”
他耳朵倒是灵,殿外的对话显然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萧怀琰研墨的动作未有丝毫停顿,“陛下不会让我死。”
“哦?”沈朝青笔下勾勒出一片远山的轮廓,“为何这般觉得?朕看起来很像会为了一个质子,去惩罚朕的镇北大将军?”
墨汁渐浓,乌黑发亮。
萧怀琰停下动作,擡起眼,看向沈朝青低垂的侧脸。殿内烛火跳跃,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我若死了,”他缓缓道,声音低沉而清晰,“陛下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还能去挑逗谁?”
沈朝青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险些滴落画纸。他倏地擡起头,看向萧怀琰,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极其有趣的事情,竟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不大,却带动肩膀微微颤抖,眼尾也染上了一抹因为咳嗽和发笑而生的薄红。
“乐趣?挑逗?”他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亮得惊人,“萧怀琰啊萧怀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他放下笔,绕过书案,一步步走到萧怀琰面前。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药味和墨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带有侵略性的氛围。
他比萧怀琰矮半个头,此刻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低头。”他命令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味。
萧怀琰眸光微闪,依言微微低下头。
沈朝青伸出方才执笔的手,食指上还沾染着未干的墨汁。他就那样用沾着墨的指尖,轻轻点上了萧怀琰的额角。
微凉的触感伴随着墨的湿润传来。
萧怀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并未躲闪。
沈朝青似乎觉得很有趣,指尖顺着他的眉骨,脸颊缓缓向下,如同在作画一般,肆意地涂抹开来。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狎昵,仿佛在描绘某种图案。
冰凉的墨迹在皮肤上蜿蜒,带着一丝痒意。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几乎可闻。萧怀琰能清晰地看到沈朝青纤长的睫毛,和他眼底那抹顽劣的,却又不达眼底的笑意。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某一刻,脱离了惯常冷静的节奏,突兀地,重重地敲击了一下胸腔。这感觉陌生而失控,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抗拒,却又被某种无形的东西钉在原地。
沈朝青似乎很满意手下这幅“作品”,他稍稍退开一步,端详着自己的杰作。只见萧怀琰那张冷峻的脸上,被墨汁画上了几道粗犷的纹路,像是一只被临时勾勒出的老虎。
“嗯,不错。”沈朝青点点头,唇角弯起,显然心情极好,“果然,没事逗逗你还挺有趣的。”
他收回手,转身走回书案後,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幅即兴的小品。
只留下萧怀琰站在原地,脸上带着未干的墨迹,以及胸腔里那抹尚未平息的,陌生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