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北的深秋,广元乡下正是枫红橘黄的时节。山峦起伏处,薄雾缠绕如白练,梯田层层叠叠,稻谷已收,剩下整齐的稻茬在夕阳下泛着金光。小河弯弯绕绕穿过坝子。
杨二娃从广东打工回来,正值农忙过后,村里清静不少。他多年未归,老屋久未住人,瓦漏墙裂,院坝里野草齐腰深。第一夜,他打扫到半夜,累极而眠。
朦胧间,听得有女子低唱:
“月亮弯弯照山沟,我在他乡愁又愁。爹娘坟头草已深,兄弟姐妹各奔走”
声调凄凉,似有若无,像是从远处传来,又似在耳边轻语。杨二娃翻了个身,以为是邻居放音乐,未多加理会。
第二夜,又是如此。
歌声比前夜更近了些,仿佛就在窗外。杨二娃惊醒,推开木窗望去,但见月光如水,洒在空荡荡的院坝里,老槐树的影子随风摇曳,哪有半个人影?
“哪个在搞怪?”杨二娃吼了一声,声音在静夜中回荡,却无应答。
第三夜,杨二娃留了心,早早躺在床上假寐。约莫子时,歌声又起,这次竟清晰可辨,是地道的广元山歌调子,唱的是《月亮弯弯》:
“月亮弯弯照山沟,哥在山上砍柴烧。妹在河里洗衣服,眼睛望着山梁梁”
杨二娃悄悄起身,从窗缝往外瞧。这一瞧不打紧,吓得他汗毛倒竖——院坝中央,月光下竟站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他,长及腰,身子单薄,似乎风一吹就会倒。
女子继续唱着,声调愈悲切:
“月亮弯弯照坟头,爹娘去世哥不留。小妹外出谋生计,一去不返许多秋”
杨二娃虽常年在外,却晓得村里传闻。老辈人常说,夜半歌声非吉兆,多是冤魂诉苦。他不敢出声,屏息观察。那女子唱了约莫一炷香功夫,渐渐身形变淡,如雾般消散在月光中。
翌日,杨二娃去邻居家打听。
“李婶,我们这院子头,最近有啥子怪事没得?”
李婶正在灶头忙活,听得此言,手中锅铲顿了顿,压低声音:“二娃子,你听到啥子了?”
杨二娃将夜半歌声和白衣女子的事说了。李婶脸色一变,凑近些道:“不只是你,村里好几家都听到了。王老汉说上个月夜头收工回来,看见个白影子在河边晃荡;张家媳妇说晾在外头的衣服莫名其妙少了一件花衬衫大家都说,是闹鬼了。”
“是哪家的鬼哦?”
李婶摇摇头:“不晓得嘛,声音听着有点熟,又想不起是哪个。这年头,年轻人都在外头打工,村子里净是老人娃娃,哪个说得清哟。”
是夜,杨二娃叫了堂弟老三来作伴。两人喝了半斤白酒,胆气壮了些,决定守夜看个究竟。
月到中天,寒意渐浓。老三撑不住,眼皮打架,正要睡去,忽听得歌声又起,这次竟带着啜泣之声。
两人一个激灵,同时扑到窗前。
白衣女子仍在院中,但这次换了方位,面朝东方向,仿佛望着什么。月光照在她脸上,苍白无比,五官模糊,看不真切。
“好像是村东头李家的女子?”老三不确定地说。
“哪个李家女子?”
“就是好多年前去东莞打工的那个,叫小芳的嘛,后来就没得音信了。”
杨二娃依稀记得有个扎着长辫子的姑娘,比他小几岁,小时候常一起在山上放牛。李家穷,她十六岁就跟着同乡南下打工,起初还寄钱回来,后来渐渐没了联系。村里人说她可能在城里赚了大钱,看不起乡下穷亲戚了。
女子忽然转身,面向窗户。杨二娃和老三吓得往后一退,但见她脸上没有五官,平滑如蛋,却仍能出幽幽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