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灯
方芩管不了今天这场打架斗殴的具体原因,他就想尽快给了赔偿款,好把方韵带回去。他用两万块钱解决了僵局,但换不来方韵的原谅。
三个人打车回家,方韵坐在副驾,张叔和他坐在後排解释经过。
自从陈姨回家之後,这男的隔三岔五就来店里吃白饭,今天最过分,直接管方韵要钱。
等张叔听到一声尖叫从後厨跑出来已经来不及了。吃饭的顾客被吓得都不敢动,有的还拿手机录视频。被打的男人捂着脑袋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方韵则是手里拎着个啤酒瓶的瓶口,还要继续往上冲。
张叔回了家,方芩和方韵回到烤肉店收拾残局。
邻居见他们回来了,赶紧拿着钥匙给开了门。
“顾客都结完账了,别的桌我和旁边超市老板娘帮你收拾好了,有血那桌我们没敢动,怕警察取证什麽的。”邻居大姐跟他们交代:“以後有什麽事,跟左邻右舍都喊一声,大家都在这呢,都能帮你!”
二人真诚道谢。
“我还以为姓迟的对你有多好,你自己照镜子看看,看你现在瘦的!”方芩去卫生间接水擦桌子,端着水盆就听见方韵这麽说。
“对不起,姐。”方芩没搭她的话,转而道歉。
“你对不起我什麽?我哪有让你对不起的地方!”方韵说。
“他是不是用我之前打他的事威胁你了?”方芩拧干手里的抹布,看着方韵呆呆地问。
方韵说:“是不是又能怎样?”
“你为什麽不告诉我?从陈姨走了之後,他一直欺负你,你为什麽不和我商量啊?”
一整天,一件又一件事儿,让方芩身心俱疲。
“为什麽?”方韵被他问的烦了:“我告诉你什麽?我告诉你大年初一我收到人家给我发的伤情照片,怕人家报警抓你,给他拿了一万块钱息事宁人的时候,你正在给你男朋友拜年?他来我饭店蹭吃蹭喝的时候,你和你的男朋友正在库山甜甜蜜蜜?”
方韵的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厉声喝止了方芩。
方芩愣在原地,反应了几秒,才想起前年过年,在他去找迟云臣之前,方韵收到的快递盒子。当时她拿着盒子,似乎很紧张。
“这麽大的事,为什麽瞒着我?这也不说,那也不说,你借钱的事如果不是我自己看到,是不是也不会跟我说……”方芩扶着桌子坐下来,声音大的让他都意外。
方韵心里一惊,方芩从来没这麽和她说过话,现如今是彻底被那个姓迟的带坏了,竟然如此大声疾呼。
“你知道我借钱?什麽时候知道的?你装都装了,现在说出来又干什麽?笑话我?”方韵大声质问他,“我自己慢慢还,现在也还完了,犯的着跟你说?”
“慢慢还?这怎麽慢慢还啊?”方芩的声音发紧,尽量克制住颤抖的身体。
“我怎麽还?”方韵积攒了十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如井喷式爆发。始终在方芩面前装作坚强又体面的样子被戳破,为了个富二代离家出走整个一夏天,刚回来第一句话就是盘问她。方韵在他面前一下矮了半截,她随即怒喝。
“我怎麽不能还?我这辈子不都是这麽过来的吗?你当我一个人怎麽把你养到大啊?你爸你妈倒是清闲,两眼一闭什麽都不管了,留了个几亩地和一间破平方!也不对,他们还给我留个你!我又要自己活着,又要养你,别人的十八岁是什麽样的?我呢,我得了个大儿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一天不休息,当你全职老妈子,伺候你吃伺候你穿,现在你出息了,反倒逼问起我来了,你方芩有什麽资格啊?”
“姐……”
“你别叫我姐!”方韵红着眼眶,“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库山,不该让你认识那个姓迟的!咱俩以後就各过各的,我死了都不用你收尸!你给我走,现在就走,别管我!”
方芩懵了,原来方韵这麽讨厌他,恨他。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方韵就是因为他哭嚎着不让她走,才带着他来到京溪,书不读了,学不上了。他之後应该没再哭过闹过,他怕方韵嫌他不听话讨厌他。
他越想越心烦意乱,越害怕,越自我厌恶。
他点点头,不敢再看方韵,夺门而出。
他被人一再嫌弃,一再抛弃,天地之大,没有他能容身的地方,让他为之努力为之幸运的两个人,今天都不要他了。
他能去哪呢?
不知不觉,像是被什麽驱使着,他来到了文道长道馆的山下。他想问问文道长“顺应自然,逍遥自适”到底是什麽意思。
又下起毛毛雨,方芩猜这可能是今年夏天最後一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寒,过了今天,温度就将渐渐降下来。
上山的大路正在修葺,出租车上不去,他只能徒步爬上山。踩着土路上面的碎石,地面被雨水淋透,湿滑又泥泞,每一步都走的艰难无比。裤脚早就被泥浆浸透,沉甸甸地坠着贴在小腿上,像挂了一排吸他血肉的蚂蝗。
之前善男信女都源源不断的道馆,因为是晚上又在修路,只剩下他和一位老人。
他们都像是被什麽抗拒不了的信念牵引着,绷着口气往山顶爬。
追随着那位老人,在门口香案上领了三根香,烛台前点了半天怎麽也点不着,最後还是管身边人借了个打火机才勉强点燃。他径自走在殿前空地跪下来,绵绵细雨浇不灭祈愿,四方香炉里涌出袅袅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