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家后院那棵芭蕉树,是今年开春时自己长出来的。
林福贵和他媳妇儿王秀花第一次现这棵芭蕉苗,是在一个闷热的傍晚。苗就杵在后院墙角,紧挨着他们那间破瓦房的土坯墙,绿得邪乎。
“啥时候多了这么个玩意儿?”福贵用脚踢了踢芭蕉苗纤细的杆子。
秀花正端着盆洗脚水要泼,伸脖子瞅了一眼:“哟,自个儿长的?挺好,省得种了。过两年说不定还能结芭蕉吃。”
福贵没吭声,觉得这苗长得不是地方,但也没多想。农村地头,哪儿冒出棵草啊树啊的,不稀奇。
日子一天天热起来,那芭蕉树见风就长。才过了一个来月,就蹿得比人还高,叶子撑开来,像一把把巨大的绿扇子,把后院墙角那片地遮得严严实实,白天都透不进什么光。
怪事也开始冒头。
先是家里养的那条看门的大黄狗,死活不肯靠近后院。一到晚上,就冲着芭蕉树的方向低吼,喉咙里出呜噜呜噜的声音,毛都炸起来。秀花骂它“瘟的畜生”,福贵心里却有点打鼓。
接着,福贵开始做怪梦。梦里总有个穿绿衣服、身形窈窕的女人站在芭蕉树下,背对着他,看不清脸,但那身段,屁股沟清晰可见,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勾得人心里痒痒。他每次想绕过去看个正面,梦就醒了,一身冷汗。
他把这梦跟秀花说了,没敢提那女人身段的事儿。
秀花正在灶台边炒菜,锅铲敲得铛铛响:“做梦也来跟我说?肯定是白天累狠了!瞅你那点出息,一棵芭蕉树还能成精了不成?”她呸了一口,“今晚给你炒个韭菜鸡蛋,补补你那虚货!”
福贵讪讪地,没再言语。
可那梦却没完没了。连着好几晚,只要一闭眼,那个绿衣女人准出现。站的位置越来越靠前,从一开始的树下,慢慢到了窗根儿前。虽然还是背影,但福贵觉得,她好像随时会转过身来。
这天夜里,闷雷滚滚,就是不下雨。空气粘得能拧出水。福贵又被梦魇住了,这次,那绿衣女人已经站到了他炕头前,一头黑长及腰际,几乎要扫到他的脸。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一股奇怪的甜香,像熟透了的芭蕉,甜得腻,又带着点腐烂的味道。
福贵吓得一个猛子坐起来,胸口呼哧呼哧像破风箱。
“要死啊你!大半夜的诈尸!”秀花被吵醒,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福贵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喘着粗气:“又……又梦见了……到……到炕头了……”
秀花支棱着坐起来,借着窗外一点微光,盯着福贵煞白的脸,心里也犯了嘀咕。她压低声音:“你个砍脑壳的,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亏心事?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放你娘的屁!”福贵急了,“我天天除了下地就是在家,能招惹啥?”
秀花开初不以为意,现在也有些心虚了,凑近福贵,声音更低了:“我咋听说……芭蕉树这东西,阴气重,容易招那啥……尤其是自己长出来的……”她顿了顿,“村东头老王家的傻儿子,前几天还嚷嚷说看见咱家后院有个穿绿衣服的姐姐,对着他笑……”
一股凉气顺着福贵的脊梁骨爬上来。王家的傻儿子,说话从来不着调,但小孩眼睛净,有时候真能看见点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你……你别瞎说……”福贵的声音有点抖。
“我瞎说?”秀花哼了一声,“你自个儿照照镜子,这阵子都瘦脱相了!眼窝抠抠着,跟被鬼吸了阳气似的!”她伸手在福贵大腿根掐了一把,语气变得酸溜溜的,“说!是不是梦里那小妖精用逼夹得你太舒坦,连自家婆娘都看不上了?”
福贵又怕又气,推开她的手:“滚蛋!都啥时候了,还扯这犊子!”
夫妻俩互相损了几句,心里的恐惧却没减半分。后半夜,两人都没睡踏实,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除了风声,就是芭蕉叶子哗啦啦的响动,那声音,听着不像风吹,倒像有人用手一下下在摩挲叶子。
第二天,福贵扛着锄头下地,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头晕眼花,脚下飘。一起干活的村支书看他脸色不对,问了句:“福贵,咋了?病了?”
福贵支吾着,没好意思说芭蕉精的事。
村支书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见多识广,瞅了福贵一眼,慢悠悠地说:“福贵啊,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们这儿老辈人传过,芭蕉这东西,年份久了,又长在阴湿地界,容易聚阴气。要是自己冒出来的,更得留神。”他压低声音,“听说,那东西……专找精气旺的壮年男人……”
福贵手里的锄头差点掉地上。
收工回家,福贵越想越怕,瞅着后院那棵越郁郁葱葱的芭蕉树,觉得那每片叶子后面都藏着一只眼睛。他心一横,从柴房翻出把砍柴刀,磨得锋快,就要去把树砍了。
秀花正在院里喂鸡,看见他提着明晃晃的砍刀奔后院去,吓了一跳,赶紧拦住:“你作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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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了这鬼东西!省得闹心!”福贵眼睛通红。
“你疯啦!”秀花死死拽住他胳膊,“万一是真的,你这莽撞砍了,惹恼了它,咱俩还有命在?”
福贵举着刀,僵在原地。秀花的话有道理,这类山精野怪,最忌讳的就是硬来。
“那……那咋整?”福贵没了主意。
秀花眨巴眨巴眼,想起以前听老人说过的一些土法子。“我听说……用红绳绕上三圈,或许能镇住……”
死马当活马医吧。福贵扔下砍刀,翻箱倒柜找出一团过年捆猪肉的红绳,战战兢兢地走到后院。离那芭蕉树越近,越觉得阴风阵阵,那甜腻的腐败气味也更浓了。
他硬着头皮,嘴里胡乱念叨着“有怪莫怪,小孩子不懂事”,抖着手把红绳在芭蕉树最粗的那截树干上缠了三圈,打了个死结。
做完这一切,他逃也似的跑回屋。
当天晚上,似乎真的消停了。福贵没再做那个噩梦,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以为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