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梆子声消散在寒风里,周生辰握着碎玉与平安符立在原地。
案头烛芯突然爆开一朵灯花,将墙上师徒二人交叠的影子骤然割裂。
他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听见远处传来侍女们收拾行装的细碎声响,才惊觉这一夜竟已到了尽头。
时宜跌跌撞撞奔回寝殿时,绣着并蒂莲的窗纱正被夜风掀起。
她望着铜镜里自己通红的眼眶,突然想起方才转身时,师父弯腰捡玉簪的背影。
那佝偻的弧度,与前世刑场上他低垂的头颅悄然重叠。
喉间泛起铁锈味,她踉跄着扶住妆奁,指尖触到冰凉的懿旨,终于再也撑不住,顺着立柱滑坐在地。
宣旨太监离去时的狞笑在耳畔回荡,时宜盯着月光下"伴太子读书"的字样,指甲在圣旨边缘刮出刺耳的声响。
刘子行那双沾满师傅血的手、金荣那贪婪的嘴脸,还有他们举着诏书宣布"南辰王谋反"时嘴角的涎水,如毒蛇般缠上她的脖颈。
前世她蜷缩在宫墙阴影里,听着周生辰被赐剔骨之刑的圣旨。
而此刻掌心传来的刺痛,竟与当年看着师父受刑时的心痛到不能呼吸如出一辙。
"吱呀——"
书房的门再度被推开,带着北疆风雪的寒气扑面而来。
时宜慌忙用袖口去擦泪痕,却在转头看见周生辰的瞬间,将染血的帕子死死攥进掌心。
他玄色披风上还沾着边关的沙砾,腰间佩剑未及解下,目光却在触及她跪坐在青砖上的模样时骤然收紧。
"为何跪在这里?"
周生辰的声音像被狼牙箭簇撕裂的旌旗,沙哑得让时宜想起刑场上师父破碎的喉音。
他伸手来扶,却在瞥见她膝下暗红血渍时猛然顿住,蹲下身的动作惊起一地烛影摇晃。
时宜摇头,喉间哽咽着咽下所有话语。
此刻师父眉间新添的霜雪,与刑场上那道至死不闭的目光重叠,让她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混着刻骨恨意。
"师父,若有一日我"
"莫要说不吉利的话。"
周生辰的指腹擦过她眼角,这个动作与十二年前如出一辙。
那时她初入王府,因想家躲在藏书阁哭泣,也是这双手为她拭去泪水。
时宜望着他腰间晃动的玉佩绳结,突然想起刽子手扯断玉绳时,染血的玉佩滚到她脚边,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红线。
更鼓再次响起,时宜跌进师父怀里。
泪水浸透他的衣襟,指甲深深掐进他后背的旧伤。
那是前世为救她挡下的箭痕。
刘子行抚摸她间玉簪时的恶心触感、金荣宣读圣旨时的阴阳怪气,如潮水般涌来。
若这一世还要重演悲剧,她宁愿化作厉鬼,也要撕碎那些伪善的嘴脸。
周生辰将刻着莲花的银铃系在她腕间,清脆的声响却让时宜想起刑场上断裂的佛珠。
当师父说"为师定会护你周全"时,她望着他鬓角新添的白,突然解下颈间玉坠。
那是漼氏百年传承的避尘玉,前世她连师父的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