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015（第1页）

015

浮冰撞击船体的闷响变得越来越稀疏。陈昭趴在舷窗上，看着远处科考站的红色屋顶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他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结成细密的冰花，又被指尖胡乱抹开。

陈昭没想过到岸会是什麽样，几个月的时间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他总觉得时间太长，可真要是结束了这段航行，多少会有点儿不舍。他回头看了看周叙，也不知道後面还能不能继续联系……

"准备靠岸。"

周叙的声音混着柴油机的轰鸣从身後传来。他手里拿着两杯热可可，防寒面罩上凝着细小的水珠，睫毛还沾着冰晶，温度比较低，幸好两个人都穿了厚衣服，所以也冻不着。陈昭接过杯子时，两人的小指在杯沿短暂地碰了一下。两个人都能感受到对方指尖的温度，但是都没说话。

是周叙主动开的口。

"设备清单。"周叙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表格，指关节上裂开的伤口又渗出血丝。那是三天前修绞车时被冰碴划破的，当时队医举着针线追了半个船舱，最後这人自己用防水胶带缠了三圈了事。陈昭本来担心，一看他自己没什麽事儿的样子也就没深究，周叙这人自己还说自己不是细皮嫩肉的人。

陈昭低头核对清单，突然发现自己的备用相机被归到了"已检修"一栏。他猛地擡头，周叙已经转身走向货舱，工装裤上沾满冰屑和油渍，靴底结着厚厚的冰层。他的相机，本来也没想过拿回来，这一趟能认识周叙也算有幸，不过，周叙倒是很上心，陈昭没料到这一点，望着周叙忙碌的背影笑了一声。

货舱里弥漫着机油和防潮剂的气味。陈昭蹲在角落的工具箱前，看着周叙扛起两箱采样冰芯。那人後背的肌肉在防寒服下绷出清晰的轮廓，脖颈上挂着汗珠。

陈昭出了点儿汗，自己看了看，衣服穿着就穿着吧，也不碍什麽事，他拽了拽领子，继续帮着干活。

"让让。"

周叙的声音混着喘息。陈昭往旁边挪了挪，看着他弯腰放下箱子时脖颈暴起的青筋。箱体在甲板上磕出闷响，震落几片冰碴。又是这让人血脉喷张的样子……陈昭这麽想，一开始见到周叙，他就喜欢他，不过是基于皮囊上的那种喜欢，周叙可能不喜欢他，既然这样也没什麽好说的了。

"你的。"周叙突然扔过来个防水袋。陈昭接住时摸到熟悉的棱角，是他那台摔坏的备用相机，快门键已经修好了，机身缝隙里还沾着些许机油。陈昭摸了摸，有点滑，他用袖子蹭了蹭总算是好了点儿。

陈昭擡头想说谢谢，却看见周叙已经拖着另一批货走远。他的背影在极地阳光下显得格外结实，像艘破冰船，在船上航行，周叙一直工作着，一刻不停，陈昭从来没见过人干活干那麽勤快的，周叙是头一个。

科考站的仓库比想象中拥挤。陈昭抱着资料箱站在门口，看周叙和当地工作人员用蹩脚英语交接。那人指着货架比划高度时，後腰的防寒服掀起来一角，露出里面被汗水浸湿的T恤下摆。

陈昭这才注意到周叙早就脱了衣服，他干脆也一不做二不休把衣服给脱了下来随便搭在一遍，他今天没拍照，主要的工作就是“卸货”和整理东西什麽的，累也不累，陈昭之前也干过体力活，更何况自己体力也不差，干起来也不是很费劲。

"过来。"周叙突然朝他招手，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迟疑，又是这种摸不透的情绪……陈昭在心里嘀咕，往前走两步，走到周叙面前，他的睫毛很长，一眨一眨，刚开始……陈昭还以为他是混血。

帅是第一印象，其次是好，他没见过这麽好的。

陈昭凑近时闻到他身上混杂的气息：机油，海盐，还有极地特有的冷冽。周叙的手套破了个洞，食指从裂缝里伸出来，点着清单上的一行字："样本柜温度记录，你来签。"

钢笔递过来时，两人的指尖在低温中短暂相触。陈昭注意到周叙的指甲缝里还留着黑色油污，是今早修发电机时沾的。

"谢谢。"陈昭低头签字，突然看见表格角落画着个小船图案——和那枚鲸骨雕刻一模一样。

宿舍的暖气片滋滋作响。陈昭瘫在双层床的下铺，听着隔壁床祁安叽叽喳喳说终于有信号了。手机在枕头下震动，他掏出来看见一条微信：

“你箱子里有盒防潮剂过期了”

消息来自三分钟前，头像是个模糊的船锚照片。陈昭点开对话框，发现周叙的朋友圈封面不知何时换成了北极冰原，照片构图眼熟得让他心跳加速——是他某天随手拍的工作照。

陈昭沉默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回复这件事儿，其实他也想过自己和周叙有没有可能，但是他左想右想还是觉得感情这种事情不能逼迫别人吧，陈昭还是没有提。

“要扔吗”陈昭回复道，回复完後扔了手机到一边。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很久，最後发来一张照片：他落在仓库的资料箱，上面端正地摆着一盒新防潮剂。

窗外传来装卸货物的吆喝声。陈昭趴在窄小的舷窗边，看见周叙正在冰面上协助搬运设备。那人弯腰时後颈的皮肤被寒风刮得通红，却依然稳稳地托着箱底。陈昭不由自主拾起手机，打开相机拍照。

不愧是周叙，原相机都好看。

陈昭之前一直想买尼康Z8，没时间也就搁置了，可是现在，他突然想买佳能R5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明天补给机来”

短短五个字，陈昭却盯着看了很久。他想起不知道什麽时候，喝醉了，周叙好像说过要带他去阿拉斯加某个渔港的相机铺子。当时灯光映在那人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像是回忆一般深重。

陈昭把脸埋进枕头，回了个"嗯"。屏幕暗下去之前，他看见聊天框顶端跳出一行小字：

对方正在输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