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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机的轰鸣声还在耳膜上震动。陈昭坐在黄河站的休息室里，心中充斥着劫後馀生的喜悦。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边缘，冰凉的触感让他确信自己还活着。窗外，极光在夜空中发出耀眼的光芒，像是一匹亮青色丝绸一直被扯到天边。

"你的热巧克力。"

程钰把马克杯推到他面前，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感情，热气在低温中迅速凝结成白雾。她没穿极地服，只套了件印有"中国北极黄河站"字样的抓绒衫，袖口沾着咖啡渍没有来得及处理。

陈昭接过杯子时，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抖，热巧克力表面因此荡开一道道波纹。

"第一次遇到下降气流？"程钰在他对面坐下，平板电脑亮着，显示着刚才冰裂缝的实时监测数据。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明天的早餐菜单。

陈昭咽下一口水，突然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第二次。"他声音嘶哑，还带着一些颤抖，明明已经缓了一会儿，"去年在格陵兰，差点栽进融池里。"

程钰挑了挑眉，在平板上划了几下，调出他刚才拍摄的照片。冰裂缝在屏幕上呈现出一抹亮蓝色，边缘细小的冰晶像无数把锋利的尖刀。

"拍得不错，"她说，"尤其是这张侧光拍摄的，能看到冰层剖面里的沉积物条纹。"她轻轻点了点照片。

陈昭盯着那个漆黑的裂缝，眉头下意识皱了下。就在三小时前，他半个身子都悬在那道深渊上方，相机差点脱手。如果不是安全带和机长那及时的一拽，他现在应该已经和那些碎冰一起沉入北冰洋了。

"气象组分析这是热力裂缝，"程钰继续道，指尖放大照片一角，"你看这个融化通道，说明底部有地热活动。"她顿了顿，"周副……离站前特别标注了这个坐标。"

陈昭的手指猛地收紧，马克杯里的液体晃出来，溅在手背上。他假装没注意到那个名字，只是抽出纸巾擦拭。"需要多少张成图？"他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

"至少二十张不同角度的，需要构建3D模型。"程钰站起身，"原始文件明天中午前传给数据处理中心。"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医疗室有安定，如果你需要。”

门关上後，陈昭把脸埋进手掌。肾上腺素退去後的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太阳xue一突一突地疼。他摸索着掏出手机，相册里最新的一张照片还是船只离港时拍的，驾驶舱玻璃反光，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的轮廓。

他点开与周叙的聊天窗口，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好几周前：设备清单已核对。

光标在输入框闪烁，陈昭打了几个字又删掉。说什麽？说他差点死了？说他想听对方的声音？太矫情了。最後他只发了一句：冰裂区拍完了。

消息转了半天才发出去，北极的卫星信号总是时断时续。陈昭把手机扔到一边，起身时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原来恐惧是有延迟的，他想。

走廊的灯是不是暗一下。陈昭拖着步子往宿舍走，路过公共休息室时，听见里面传来新闻播报声，是关于周叙在的那艘船，他们的船只已经快驶向太平洋了。

他在门口停住。电视屏幕上是船只破冰航行的画面，船头劈开灰蓝色的浮冰，溅起的冰碴在阳光下显得闪闪发亮。

他靠近看了一眼。宿舍比走廊更冷。站点最近的暖气系统不太好，有点冷。陈昭脱下厚重的防寒外套，发现腋下的衬里全被汗水浸透了，摸上去又冷又黏。他草草擦了把脸，倒在床上，羽绒被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儿。

他突然想起来枕头下面好像有个东西。于是伸手摸出那个防水信封，是周叙留给他的航海日志复印件。他之前一直没打开，怕看到那人工整如印刷体的笔迹。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拆开了。

一叠A4纸滑出来，最上面是本航次的航线图，密密麻麻的标注中夹杂着几个红圈，都是陈昭拍摄过重要照片的位置。下面几页是设备维护记录，周叙在每台相机编号旁都写了使用建议，看起来很认真。陈昭这麽想。

陈昭的指尖擦过那些字迹，想象周叙写这些时微蹙的眉头。翻到最後一页时，一张便签纸飘落下来。

上面没有文字，只有手绘的北极星轨迹图，精确标注了未来一个月的最佳观测时间。右下角有个极小的字，是周叙惯用的签名方式。

陈昭突然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宿舍里显得有些突兀。这个别扭的男人，连关心都要僞装成工作资料。他把星图举到床头灯下，发现某些日期旁画了更小的符号，看起来十分专业。

手机震动了一下。陈昭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来，却是祁安发来的消息：周副让我问你冰裂照片拍得怎麽样。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回复：拍了三百多张，明天传。发完又补充：下降气流差点栽进去。

这次回复来得很快：他说活该，让你别老把身子探出去。陈昭能想象周叙说这话时的表情，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他正要回复，祁安又发来一条：不过他刚才去甲板检查救生艇了，现在风浪很大。

陈昭看了眼窗外肆虐的暴风雪，瞳孔一缩。船应该已经进入太平洋了，那里的风浪能把万吨巨轮抛得像片树叶。他点开周叙的朋友圈，依旧只有那张北极冰原的照片，是他拍的，日期显示的还是离港前夜。

相册里还有更多周叙的照片：检修设备时沾着机油的脸，值夜班时在雷达屏幕前挺直的背影，被他偷拍後无奈皱眉的样子。陈昭一张张翻过去，最後停在那张救生筏检修照上。周叙弯腰时露出的後腰伤疤，坚韧中还带着一些sexy……

他忽然意识到，这几个月来的每一个重要时刻，镜头那边都有周叙。那人像道沉默的影子，总在他需要时出现，又在他依赖前退开。就像今天，明明已经相隔千里，却还是通过一张星图丶一条转达的消息，固执地存在于他的生活里。

电脑提示音响起，照片传输完成。陈昭强迫自己坐回工作台前，开始筛选冰裂缝的照片。专业素养让他很快进入状态，指尖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给每张照片标注经纬度和拍摄参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