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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来之後雨没在下，下了楼，撞见刚才的医生，似乎也没有看见他，或者是根本就没关注到前面的人。陈昭走着走着，时不时还能听见病房里传来哭声，也有吵闹声，交织在一起，吵的陈昭心烦，本来烦躁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好在他快步下了楼，随手摸了摸兜里，幸运的是带烟了，要是没带还得再跑出去买一趟，来来回回也费劲。

不知道什麽牌子，他没仔细看，拿起烟点燃，一气呵成，抽烟区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是男人，鲜少见女人在这儿的，陈昭想蹲着，碍在周围有人的情况下也没好意思，站着自己一个人抽烟，抽烟区烟雾缭绕，陈昭还能闻见一股极其难闻的烟味儿，跟他爸抽的一样，闻到这味道就反胃。他自己抽的烟味道淡，好一点。陈昭没怎麽抽过电子烟，他这包烟还是随手拿的，万一哪天想抽就拿起来抽了。

一支烟的时间，陈昭好想想起来了很多事情。比如说他的姐姐，虽然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麽，过得好不好，陈昭在心里由衷地祝愿，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即使这麽多年不见还是会留有一些情感。小时候姐姐经常护着陈昭，但是陈昭还是得挨打就是了。他有时候会弄巧成拙，给姐姐惊喜结果成了惊讶……这些回忆藏在时间里，需要一个时机慢慢拨开，才能记起来。

陈昭掐灭烟头，扔到专门的垃圾桶里，咳嗽两声离开了吸烟区，方才听见男人的交谈声，似乎是在说“房贷”“车贷”什麽的，满面愁容。陈昭自己现在还有点经济压力，自然也没空管那麽多，至于车好像也没开过来，今晚估计得在医院旁边住着了。

他想，擡腿转了个弯，出了趟门打算买点吃的，周叙生病，他总不能空着个手，看到林柔沐带果篮来他自己空着个手多少有点过意不去。陈昭在周边转了一圈，医院旁边的店买东西买的都也挺贵的，必须要买的话，陈昭还是买了份晚餐，两人的，顺便买了点水果。路过一家文创店的时候，他忍不住走进去，买了个平安福。做工精细，上面还写着“越城”两个字，这是条项链，能随身带着，陈昭有私心，他想让周叙一直带着，就跟宣告着“这个人是我的”一样。

“轰隆——”刺耳的雷声划破夜空，没有下雨，天空却是又逐渐浮现了乌云，陈昭加快了脚步，身边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撑着伞湿着身奔走，车水马龙，以前是这样，如今也没变过。

匆匆回到医院後上了楼，走的时候撞到了人，那人是个老人，眉头皱的很深，脸上布满了沟壑，碰到的时候，陈昭先是感受到了他温热的体温，然後是粗糙的皮肤质感，他停下後，低头回头说了句“抱歉”，老人摆摆手回应他，背着手很慢地走，背影孤零零的，始终一个人。不知怎的，陈昭莫名想起自己的父亲，他看医院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这位老人一样一个人。

有了这个想法後，陈昭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他说後悔也不後悔，但是这麽多年了，没见过父亲，只是通过邻居的只言片语间了解父亲，似乎这麽做也不太孝顺，他上楼的脚步一顿，犹豫之下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一个备注“父亲”的号码，都说如果是亲戚朋友或者重要的人就不要备注真实的关系，可陈昭还是备注了“父亲”，她觉得若是他真出了事打到父亲那儿，应当也是不会管他的。

那个号码果然没有接通，一直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陈昭本想挂断，却突然听见了语音留言，那是个略带苍老的声音，还有咳嗽声，甚至也听不清什麽内容，陈昭留了条语音，他声音里带着颤抖，说：爸，我想你了。

我想你。

这句话在陈昭的嘴里说出来时，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很恨父亲，这点他知道，但是他还是说出口了，就像是一个本来性格已经被设定完成的人突然脱离了设定，说出了自己不应该说的话，“我想你”“我爱你”又是多少个东亚家庭的孩子难以啓齿的话语。陈昭说完後猛得挂断了电话，隐隐约约能听见楼下同样在打电话的声音，怒吼，痛苦，哽咽交织，一层层楼梯来回传递，尽收到陈昭的耳中，这是最即兴的交响乐，激扬，澎湃，哀伤。

他推开楼梯间的门，医院里的白炽灯找的他刺眼，陈昭低了点头，来到周叙病房门口，偷偷打开了一条小缝，病房里人很多，大多数陈昭都没见过，他们有的擦着泪，有的面无表情，或许是被拉着来的。主角周叙坐在床上，说着客套的话，表情里带笑，只有陈昭知道他根本就不想笑，林柔沐还在，她最後看了一眼就离开了，推门，撞如陈昭一双明亮的眼。

她离开的脚步一顿，转身，眼底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只不过化作了一句平稳的：“你喜欢他。”这句话犹如石子投入河水，惊起群鸟作散，河面泛起阵阵涟漪。陈昭正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椅子的温度冰的吓人，他沉默了一瞬，没有回答，甚至说这个问题也不用回答，显而易见，陈昭是第一个来看周叙的，衣服湿透，眼神里都透露出关切还有爱意。“你喜欢他。”陈述句，是肯定，陈昭不知道怎样开口了。

“要好好爱他。”林柔沐说完头也不回就离开了，只在微风里留下足迹，证明她曾经来过，这个人她放手了。陈昭其实特想站起来反驳她，凭什麽她说让他好好爱周叙，凭什麽说的这麽理所当然，陈昭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麽故事，可这话说着就像在说“这个人我放手了，给你了，你要好好爱她。”说得就跟周叙是个垃圾一样随意丢来丢去，周叙不是垃圾，陈昭也不是垃圾桶，林柔沐在背後隐身，结了婚，现在又说这种话。

他还是没有拦住她，她说这话也没犯什麽事儿，拦了她难道臭骂她一顿吗，况且这也不过是一面之词，万一他们离开另有隐情就不好说了，刚才的想法就在陈昭心里停留了一瞬，他坐在长椅上没有推门进去，里面的人他都不认识，进去估计也说不上话，何必自讨苦吃。

于是，他自己就靠在椅子上，擡眼随意一瞥手机，快要九点了，时间不算特别晚，陈昭却觉得累的不行，又困，靠在冰凉的椅子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还能听见一堆人推门叽叽喳喳的声音，陈昭这会儿都没醒来，估计是睡熟了，起来的时候撞进周叙的眼中。他靠着周叙的肩膀睡着了，甚至不知道周叙什麽时候出来的。

“不好意思。”陈昭猛然惊醒，脑子不清醒下意识来了这麽一句，周叙冷着脸：“睡够了？”他早就原谅陈昭了，语气却难改掉以往的冷意。陈昭不好意思地一个劲道歉，顺便跟着周叙进去了，把东西放到桌上，周叙的桌子上都堆满了，得，之前还以为没什麽人来。现在东西甚至已经放不下了。

他收拾了一下，周叙就这麽静静看着他，干净的上衣，没有多馀的配饰，眉眼锋利如刃，现在又什麽温柔地帮自己收拾东西……

陈昭收拾完，擦了擦汗，算是虚汗，从自己另一个小袋子里掏出了平安福，周叙惊讶了一时，没表露出来，一双冷眼跟在瞪着陈昭一般，头发凌乱还没整理，陈昭顺手摸了摸他的头把他的头发顺了顺，只不过周叙头发没那麽长了，也许是剪过了，配上他这幅劲儿劲儿的表情，给整个人增添了份狠厉。

“干什麽……”周叙话还没说完就感到後颈一凉，陈昭给他戴上平安福，本来是只能手拿着的，他自己擅作主张配了个绳子，看上去就跟本来就有的一般合适，周叙摁着陈昭的胳膊，力度慢慢松了下来，意识到了陈昭正在给他戴东西，他反倒不动了，陈昭的胸口靠他很近，堪堪闻到了他胸前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周叙回想起来，他妈之前给他洗衣服，洗衣粉貌似也是这个味道的。

……这就是妈妈的感觉吗。

题外话，周叙忍不住闭上了眼，陈昭整个身子的阴影拢住了他，喉结滚动的瞬间，周叙看的真切，在这本来温馨的时刻，忽然听见门那边传来“咔哒”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脚步声很轻，没说话，似乎也不是医务人员，陈昭和周叙甚至都看不到这个人是谁，那人开口，略带惊讶：

“我擦，你俩在一起了？！”听见声音他们心下了然了：祁安，那个有点儿咋咋呼呼却意外可靠的女孩儿。

陈昭正好戴完，祁安还以为刚才他俩亲上了，这种借位问谁能不误会啊……

周叙低着头，耳垂红的像滴血，陈昭说的话磕磕巴巴：“没有，我给他戴东西呢。”这话是实话，祁安不信，心里想着“诡计多端”的gay子……

自称久经情场的老手陈昭现在却像个刚谈恋爱的大学生，说话都说不明白，这话说的直白，陈昭自己还没准备好，倒是让祁安说出来了，他偷瞄了一眼周叙的反应，这时候，周叙又恢复了往常的一副冷脸，看上去丝毫不在意，实则内心早就翻江倒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