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心中震撼,这些年来,顾翁戎和她都不曾过问过孟叔他们的事情,他们也没有主动提及。
她只当他们是在那几年战乱间流离失所,失了亲人,过得不顺意。
只当他做一个普通的行脚医生,从来不敢想孟叔竟然牵扯了这麽多事情。
六娘蹙了下眉头。
她又将孟叔别的经折子拿过来一一看过,一册上写着,‘因前朝铸器之名远扬,大周立国後受武德帝特赦,任大周工部主事,愿国泰民安,妻儿顺遂无灾。’
她飞速地又翻过一册看,上面写着,‘武德四年,因涉封禅案,被诬告刻意损毁祭坛,亵渎天命,污蔑正统,谋害圣命,协同妻儿被下大理寺,与肖臣毅分别受审。’
六娘知孟叔是牵涉当年案子的,所以她也只是匆匆翻过,又见後面写着,‘肖将军被两位王爷斩杀于东华门外,陛下盛怒之下,欲杀二王,朝臣劝阻。
‘二王被放回封地,镇守封底叛乱,收整各地兵权,然,封禅案暂时搁置,何时才能为此被牵连之数万人昭雪?’
‘吾与妻儿被下大理寺期间,爱妻因不堪狱中侮辱,自戕死于家中……
腊月初雪,再见吾妻,只有一冰凉之尸体,而无半点生机!
稚子年幼,亲见母亲之惨死之状,只怕郁结于心,却!如何释怀?……’
六娘捏了一下这经折子又飞速翻过下一页。
‘稚子于大殿外跪求陛下处置福王,
陛下说,若稚子能考取功名,有朝一日,位列三班,或许能亲为母亲复仇。如今,却要以大局为重……
稚子下跪于大殿之下,问陛下,‘何为大局?若大局是需以娘亲的枉死为代价,我不要这个大局,我只要公道。’
陛下道,‘朕说了,若有朝一日,你能站在这大殿之上来见朕,朕就给你讨回公道的权力。
公道……只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除了你自己,没人能给你公道!
你跪着求朕,也无济于事。要知,朕亦想向那孽畜讨回自己的胞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朕可以等,你有何不能等?’
六娘愣了一下,又飞速地翻了一页。
“爱妻已死,我心灰意冷,请命告老,陛下虽应准,却命我,若朝廷有名,有召必回……”
六娘将手中的经折子缓缓放下,却被沈念捡走。
她缓了许久,才又从旁边取了一册看,‘武德十五年,隔壁家老哥新收养的一儿一女颇为真诚可爱,或许简之能有玩伴。’
‘简之一心在他娘亲身上,只死命读书,我虽念亡妻故仇,可亦担忧简之一世为仇恨所缚,悔时晚已,我死後有何面目同亡妻交代。’
又一册上写着,‘六娘生性真诚明媚,是少见的好女娘,可惜简之既无法面对自己内心之情感,亦无法放下当年母亲之仇怨,认定前路艰难。只怕两个孩子此生,难免错过,吾儿愚鲁,我亦无能为力!’
六娘将手中的册子放下,她眸中有些红,她不想再看了。
她明白,为何当年她怎麽都看不懂他了。
她明白,为何他说,在这人人倾轧的世道,喜欢二字会否太过轻飘了。
他心中有他的执念,执念像是一把刺,非死不能拔除。
所以,他一次次推开她,他是想要自己去走他命定的路,尤其,在他领命亲军都尉府校曹後……更是和顾翁戎断了关系。
六娘垂下眸。
可……她病得那些时日,他跪在郡主府求她相见,全京都都知道了。
若他要一个人走这寻仇路,为何这会儿又要明目张胆和她同行呢?
因为她如今是郡主,也不得已成了当年这封禅案中的一枚棋子吗?
可她……总觉得他在京都後的变化有些大,她在他身上看不到曾经的少年之气;
也看不到他当年被仇恨遮住满是执念的眼睛;
甚至当时她向他示意,不希望他插手封禅案的时候……他也只是默应了。
好像……这案子曾经是他的执念,如今,却成了她的执念……
她瘫坐外地……
良久,她摇头哂笑,就算命运再如何作弄,两个人都回不到过去了……
她也无法再以过去的心性待他,她又何必再想这些呢?
她站起身,整理好她的衣摆,微微叹口气,推开窗,外面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飘了雪,雪花不大只偶尔落下一片。
这,是今年的初雪。
六娘拢了拢帽子,将手伸出去,接着雪花说,“芷兰,沈念,下雪了……”
她忽然想起,刚才好像看到,他阿娘死的时候,也是一个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