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帝垂眸,声音严肃了许多,“他们怕死,大师就不怕死吗?”
“怕死……不过,贫僧已了断红尘,不介因果。贫僧,没有立场。说的这些话,不过是贫僧的个人之见。”
又过了许久……武德帝摇头,“朕……知道太子不堪用!可二皇子尚是个襁褓中的孩子。
大周立朝不过十数载,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堂尚都需太平,之前福王献王反叛,尚在意料之中,朝廷能快速平乱。
若,将皇位交给一个孩子,各地那些被朕强压下去的恶虎必然擡头!百姓经不起乱了!”
了尘点头,敛眸,“陛下一番良苦用心,实在难能可贵。贫僧深知陛下之忧虑。”
了尘顿了顿说,“但陛下有没有想过,太子昏庸却孤僻阴狠,行事自作主张丶即位之後,大权在握,他必然独断专行,不会听太後的话,更不会听孟大人劝谏。太子殿下不知道收敛,等各地好不容易平稳的百姓被逼反,恐怕一切皆来不及了。百姓得到的,还是个乱世……”
武德帝又默了良久,说,“照大师这麽说,岂非无法可解?”
了尘摇头,“太後有定鼎天下之能,将二皇子交给太後以储君抚养,待二皇子成年後,必然能成大器。”
武德帝摇头,“母後身子虽比朕硬朗,但到底年纪大了……”
了尘又说,“有孟大人在朝野之上维持,只要将这大周律推下去,二皇子成年後,得到的就是一个太平治世。”
武德帝蹙了下眉头,“他虽有才干,但……”
了尘说,“陛下担心权臣专政,把持朝野……贫僧倒觉得孟大人可以托付,照着孟大人所修定的大周律……布政司,亲军都尉府,大理寺,彼此牵制。後宫又有太後维持,不会出现权臣专政。孟大人既然写的出这大周律,想来……也没有揽权的意图。”
武德帝皱紧眉头。
了尘继续说,“立二皇子为储君,太子或能活命,若是立太子为储君,贵妃和二皇子必然在劫难逃。”
了尘将袈裟中的折子递给武德帝,“这个……是长宁郡主给太後写的折子,里面是太子请长宁郡主审问孟大人的事宜。”
武德帝将那折子翻着,看到太子攀扯贵妃和长宁之处,唇上的胡鬃不住地颤着。
末了,武德帝将这折子合上。缓缓闭上眼睛,他听着宫里的钟在轻轻晃着钟摆,一下一下又一下……
了尘也看看着座上,垂垂老矣,却仍显威势的君王,似乎做一个很难很难的决定……
过了许久,武德帝擡眸说,“今日,多劳大师了。”
了尘已然尽力,此时,起身,合掌而退。
武德帝轻轻睁开眼,将微微颤抖着的手,覆上那份他早就拟好的废太子诏书。
六娘回到长信宫中,芷兰在她窗前走来走去,六娘握住她的手,摇头无奈笑笑说,“芷兰,你,走得我都头痛了。”
芷兰说,“也不知道了尘大师治好了陛下的头疾有没有?万一陛下头疾好了,仍然不肯放过公子,该怎麽办?”
六娘看着了尘给她的签子,垂眸说,“我想……会有用的。”
了尘大师今日跟她说,陛下头疾好了,就会想明白时。
六娘依稀猜测,武德帝这些时日并没有犯头疾,之所以不上朝,不接见朝臣,不过是因为他心中有了主意,只是如今还没有人上来推他一下。
後宫里无论是她,太後还是贵妃都是有立场的人,不敢多言,害怕说的越多,武德帝多心。
朝廷中的人则摸不透武德帝的心性,怕建错了,又兼被武德帝惩治孟简之的态度震慑了。
了尘大师则不一样,他……从始至终都是个局外人……
所以,孟简之走投无路之下,才让他们去找他……
夜里,芷兰服侍六娘躺下,六娘发现,了尘给她的签子掉在了床上,便顺手将这签子放在枕头下……
四更时候,六娘却忽然从梦中惊醒。
她赤着脚点了灯,走到庭院中,坐在美人靠上,看着庭院之上的满月,静静地落着泪。
她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还是她,但所经历的一切却又那麽不同。
她梦到了,汝宁发生疫病,献王下令屠城……顾翁戎为了护着被屠戮的学子,挡在那刀前,短命而亡。
她梦到,她带着顾大娘去了京都,再也没能见顾翁戎一面。
她梦到她考取了京都的医女,想要进宫做女医官,可是即使她的表现再优秀,太医院都不收她。
她只得在京都跟着王维安行医,维持生计。
没多久,顾大娘因为病重郁郁,也过世了。
她那段时间孤身一人,总是闷闷不乐。
那时候,总有个哑着的青年,来找她看病。每次见她,他腿上都被打的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甚至还有刀砍斧劈之伤。
可他总是笑嘻嘻地不当一回事,还喜欢给她讲故事,讲笑话,逗她乐。
六娘会问,他的伤是怎麽来的,他都说,是和别人争执间被打伤的。
六娘只得不厌其烦一次次给他治病,道,“你看起来蛮随和的,怎麽会总与人打架呢?莫非是受人欺负了?”
他摇摇头,比划着,“是我的错……自找的。不用你担心……”
那个青年说,他叫沈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