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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子安几次睁开眼,窗外都是一片漆黑。说是窗,其实就是一个洞口。这是一幢大约三层高的土屋,之所以这麽说,是因为他们来到屋子脚下时,可以看见脚边就是土屋的窗口。这个房屋低一些的楼层,已经被积年累月的黄沙掩埋掉了。
黄沙的平面向上,还有两层。贺子安他们上了最高的那一层,骆驼则是留在屋外。李乐天提出过要把骆驼也带进屋的想法,“最好是也带到顶层。”他说。
不过这个提议立刻被李娜炅否决。且不说骆驼能不能适应屋内狭小的空间,这种陈旧的土屋的楼板,骆驼踩上去,恐怕立即就塌陷了。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们三人进屋,而骆驼留在屋外。
贺子安最後一次睁眼时,已经半截入土。就是字面意思的半截入了土,他靠着土墙的墙壁休憩,从洞口跑进来的黄沙已经埋到他的腰部。这个时候可以明显看出房屋是倾斜的,他这一侧堆积的黄沙是最多。
如果不是有半截深埋在沙中,这个土屋可能早就倒塌了。贺子安心想,还好听了李娜炅的话,没有将骆驼带进屋。
再看向李娜炅。她平躺在房间的另一侧,黄沙好似给她盖了一层被子。已经快到嘴边了。
贺子安从沙堆中抽身走了过去,在李娜炅身边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抓住李娜炅的肩膀,把她摇醒。
李娜炅在梦里翻了船。她拉住贺子安的手臂,问:“舵师,这是怎麽回事?”
贺子安愣了愣,正色道:“总舵主,涨水了。”
看见贺子安的脸,李娜炅稍微清醒了一些。“哎呀,又说胡话了。”李娜炅紧皱眉头,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问:“天还没亮呢,这是怎麽了?”
贺子安用手指了指她的领口,李娜炅这才发现,自己快要被沙子囫囵个埋起来了。她猛地起身,黄沙飞扬。贺子安遭了无妄之灾,吃了一嘴的黄沙,也学着李乐天白天的样子,忙不叠地吐起沙来。
李娜炅静静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还趁着这空当擦了一下嘴边的梦口水。等到贺子安整理好了自己,两人的视线再次对上,这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让一旁的李乐天也醒转。他只睁开了一只眼,先是瞟了一眼窗外深黑色的天空,才开口问道:“你们怎麽起这麽早。”
李娜炅在李乐天胸前的沙堆上拍了一巴掌,打趣说:“再不起来,还没找到你们的辛姑娘,人就先如图了。”
李乐天这才察觉道到几近掩埋掉自己的黄沙,他支起手肘,准备起身。李娜炅和贺子安立刻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弄得李乐天一头雾水。
“你们这是怎麽了?”
两人对视一眼,眉开眼笑。
李乐天慢慢地起身,睁开了另一只眼。黄沙如若丝绸般从他的身上滑落。
“真羡慕你,在这里也能睡这麽安稳。”明明自己也睡得很沉,李娜炅却理直气壮地抢在贺子安之前说出了这句话。
李乐天摸着自己的太阳xue,说:“啊。以前师父铸剑的时候,我也常在剑炉边睡着。可能是习惯了吧。”
孟季真本意是让他学习,但他却总是睡着。为此,他还被孟季真骂过,可就是屡教不改。不是有意与师父作对。是因为听见师父的锤声让自己觉得安心吗?李乐天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最终没想明白。
那些挨过的骂,受过的罚,如今再回忆起来,成了难以割舍的过往。
“那完全不一样吧。”贺子安说,“剑炉里很热,这里却是很冷。”
“很热和很冷,本质上不都是一样的骂?”李乐天睡眼惺忪,语气却很真诚,没有要耍宝的意味。
李娜炅和贺子安放下遮掩口鼻的手,摇摇头,异口同声地说:
“完全不一样。”
可能也是刚刚睡醒的缘故,李娜炅还发出了颤音。
两个男人看向她。她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什麽也没说。屋子里又爆发出一阵朗然的笑声。
“既然都醒了。”李娜炅脸上飞上两抹嫣红,她清了清嗓子提议道:“不如我们来比试比试,看看姑娘我能不能赢你们这两个试剑大会的一二名。”
“好啊,李姑娘你说怎麽比。”
“我们来运气吧。”李娜炅瞥了一眼窗口,盘膝而坐,说:“天亮之前,看谁运转的周天最多。顺便还能精进对真气的掌控。”
贺子安与李乐天欣然应允。
夜晚重归寂静,但又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飞沙在夜色下前进,打算穿过前方的形同虚设的窗口,迁徙到更远的地方。沙与风,陡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跌落在窗外。故事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