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心中大恸,一双眼睛睁得溜圆,仰脸看向孟殊台。
他正是四年前绑架了孟殊台和孟慈章的匪首。
这些年多得孟郎君庇佑,一夥人逃过了朝廷的剿匪屠戮。他们暗地里跟着孟殊台,为他办些事情也尽都是自愿的。
眼下任务失败,孟郎君还不计前嫌,好言相劝为他们着想,匪首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朝孟殊台再磕个响头。
“郎君仁善,小人及兄弟们无以为报。您放心,今後用的着咱的,您就一句话,兄弟们断胳膊断腿也不皱个眉头。”
匪首说完窸窣起身,拍拍膝盖上的泥土,朝孟殊台笑了笑,转身大步迈开。
擡起的脚还没落地,一条穿着玉珠的杏色丝縧猛然套到了他脖颈处,狠厉一勒,绞进皮肉里。
他分明听见自己喉管断裂的嘎嘎声,像干枯的枝丫,“啪”一下被折断。
窒息的痛苦让他腿肚子发软,整个人向後倒去,眼睛最後的馀光被所见之人吓得为之一颤:
孟殊台浓艳锐利的眉眼此刻涌动着黑云一般的煞气,一双美目暴眦,红血丝像花朵蕊心的细绒簇拥着那两颗颤动的瞳珠。
匪首双目模糊,耳边最後听见的一点声响,是孟殊台咬牙挤出的两个字:“去丶死。”
最後一只倦鸟载着夜色回林,匪首的双眼神采落寞至灰败。
但孟殊台犹嫌不足,蹲下来扯着丝縧,在他脖上发狠来回勒磨,直到杏色被染成朱红。
第一次劫杀,是他兄妹二人入京之日。乐昭提早送来了携妹入京的拜贴,但孟殊台没有知会任何人,除了暗有联络的山匪。
不过一封儿时的婚书就要他榻侧酣睡他人?做梦。
孟殊台摇晃着起身,眼前满是金色的点点星子,仿佛嘲笑似的在他眼眶中蹦蹦跳跳,闹如蜂蛾。
他一脸淡漠地往匪首尸身上又踹了几下,像踹一只死狗。
这蠢东西,第一次就让乐昭逃了,乐锦还冲到了自己面前。
不过後来,她确确实实在他榻侧睡着了……好像没他预想的那样讨厌。
可为什麽乐昭就是不死呢?
本来杀了他,乐锦就算赶去别院看见的也不过是兄长的尸体。她在洛京无依无靠,到时候也只能飞回自己掌中。
他可以顺理成章地豢养她。
结果这群蠢货一再失手,害的他今後还得费心费力丶言笑晏晏地把乐锦从乐昭身边谋过来。
遵照往昔,孟殊台对这样的事最是游刃有馀。
然而自从乐锦出现,他的耐心好像越来越稀薄,仿佛所有人丶所有事都在挑衅他。
以前,他记得自己杀欲不重来着。
菩萨金装已然塌陷下去一角,黑雾雾的欲望绕着乐锦探缩吐露。
夜风悄临,吹得墓地中梢叶呜呜,凄厉悲怆。有几片枯叶擦过孟殊台染血的衣袍边角,被暗风卷着不知吹向何处。
风停,女孩儿着急忙慌一脚踩过阶上落叶,端着热腾腾的药汁撞门而入。
“药来了!快趁热!”
床榻上坐着个人,黑发披散,比往日竟多了几分文气。虚弱的目光自乐锦一进屋便跟随着她,还亮了一些,如灯添了油。
“像在做梦。”
“为什麽?”乐锦疑惑地望他一眼,但不想多问,转头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就喂了过去。
“小时候一直是我给你喂药,今天竟反过来了。”
勺子送到乐昭唇边,药却喂不进去。
这人在笑。
苍白的笑颜像一副水墨春景,没有颜色,却凭神韵融化了寒冬飞雪。
“什麽时候了你还说笑!”
乐锦急得似热锅滚油,可一想平日里乐家的担子都在乐昭身上,也许只有重病才能这样放松一二,一下又心软起来。
“算了算了,大难不死,你想笑就笑吧。”
药汁暂时搁置在一旁,趁郎中还在,乐锦想起那个装着药粉的香囊。
“大夫,能帮我看一下这里头的东西安全吗?”
大夫点头接过,打开香囊拈出粉末一验,双眼忽然晶亮。
“哎呀,这可是上乘舒缓镇神之药啊!”
他迫不及待又到出些粉末在掌心,拇指拈磨给乐锦看。
“您看,就这麽一点便可将晕厥之人唤醒,抑制血逆,舒气活神,连这位郎君身上的刀伤剑伤也能用的。这药可是危机时刻可以保命的神物!”
“这麽好?”
乐锦心虚接回香囊,勉强扯了扯嘴角。
她以为孟殊台会动什麽手脚,没成想居然是真好心?
这男人真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