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大营的军议厅内,炭火在铜盆里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压抑。
巨大的北境舆图铺展在长条木桌上,山川河流、堡寨关隘,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格外肃杀。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着将领们身上未散的硝烟味。
李刚校尉站在舆图前,半旧的明光铠上还带着几道新鲜的刮痕,肩甲处的血迹已变成暗褐色。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舆图上靠近黑风峡西侧、一片被标注为“落鹰涧”的区域。
那里地势险恶,远离主要驿道,在地图上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周围大片区域都被标注为“荒芜”、“瘴疠”、“枭胡游骑出没”。
“都督!”李刚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打破了厅内的沉寂。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落鹰涧”的位置,指节因用力而白,“末将斗胆!恳请都督,将此地——落鹰涧!赐予鹰扬锐士营协从团都头楚骁,作为其部休整、屯垦、协防黑风峡西口之基!”
此言一出,厅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窃窃私语。
“落鹰涧?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李校尉疯了?那地方三面绝壁,一面缓坡对着黑风峡,胡骑一个冲锋就能到谷口!怎么守?”
“就是!听说里面还有毒沼!瘴气!进去的人没几个能活着出来!”
“楚骁?那个流民头子?刚升了都头就想占块地?胃口不小!”
端坐上的雁北军都督王崇焕,须花白,面容古板,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微微蹙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看了一眼李刚,又扫过舆图上那片死寂的区域,声音平淡无波:“李校尉,落鹰涧……乃不毛之地,凶险异常。楚骁新立微功,何以选此绝地?莫不是……鹰扬堡容不下他了?”
这话语带双关,暗藏机锋。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李刚身上。
李刚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过一丝悲愤和无奈。
他猛地抱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都督明鉴!非是鹰扬堡容不下楚骁!而是……北境!容不下一个能引天雷、诛妖邪、保粮道、却……身负‘妖术’污名的功臣!”
他目光扫过厅内神色各异的将领,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刘主簿一纸密奏!‘妖法邪术’、‘邪物祸乱’!字字诛心!钦差已在路上!旨意若下……‘净魂丹’赐下!楚骁……焉有命在?!”
“楚骁若死!鹰扬堡……谁人能守黑风峡?谁人能制那神鬼莫测的火雷?谁人……能保北境粮道不再被枭胡、马匪、妖人觊觎?!”
他猛地转身,再次指向落鹰涧,声音斩钉截铁:“落鹰涧!看似绝地!实乃……生门!”
“其一!地势险绝!三面百丈绝壁,猿猴难攀!唯东面一狭窄谷口,易守难攻!只需筑一瓮城,架设强弩火器,纵有千军万马,亦难寸进!此乃……天赐屏障!”
“其二!据斥候密报及楚骁所察!涧内深处,有溪流穿谷!非是死水!更关键者……”李刚眼中爆出精光,“涧底两侧崖壁,裸露岩层!西侧……呈赤褐色!乃……上佳铁矿苗!东侧……灰白色岩层!经楚骁辨识……乃……可烧制石灰之石!石灰!乃筑城、制水泥(李刚用了楚骁告诉他的词)之关键!此乃……天赐资源!”
“其三!远离驿道,地僻人稀!朝廷……眼线难及!楚骁于此休养生息,整军经武,开荒屯田,打造军械……既可避朝堂猜忌,又可扼守黑风峡西口,为北境添一屏障!此乃……两全之策!”
“其四!”李刚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恳切,“楚骁重伤未愈!需静养!鹰扬堡……已成是非之地!漩涡中心!唯有此等与世隔绝之地……或可……为其争得一线生机!也为北境……保住这……最后的火种!”
李刚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厅内一片死寂。将领们脸上的质疑和嘲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思索。
王崇焕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舆图上那片被标注为“荒芜”的区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
“铁矿……石灰……”王崇焕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手指缓缓划过落鹰涧的位置,“易守难攻……扼守峡口……”
他沉默片刻,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李刚!你……可有把握?”
“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李刚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楚骁……定不负都督所托!必为北境……铸就一道铁闸!”
…………
三日后。
落鹰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