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游元明背着手走出房间,不知道的以为得七八十了。
游丛溪看见他的第一秒就把笑收了回去。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说话。
空气安静了两秒。
“哎都站着干嘛,”最後还是馀君雅打破了这份安静到尴尬的沉默,“吃饭了吃饭了。”
游幼仪永远看不清形势,欢呼着第一个冲到餐桌旁坐下。
“右右,坐好。”馀君雅瞪了她一眼,像训狗一样发布指令。
游丛溪本来正在酝酿战斗状态,见状控制不住地嘴角上翘。
还得是亲妈,知道自己闺女的本体是个狂奔的金毛,这种简洁明了的指令性语言最合适不过。
她看了眼从厨房拿了筷子出来的馀君雅,总觉得她要是对馀君雅说你闺女上辈子是只金毛,馀君雅只会表面淡然笑笑内心觉得找到知音,但她要是对游元明说这句话,游元明只会觉得她嫉妒继妹说继妹是狗。
游丛溪收回视线,觉得这个场景实在有些可笑。
亲妈了解亲闺女,对她这个假闺女也算知道。
亲爸不了解亲闺女,对她这个假亲闺女更称得上陌生。
游元明见她嘴角带笑,以为这顿饭是来和解的,顿时安心。
人一安心就开始摆谱。
他往椅背一靠,端起桌上的茶杯凑到鼻子前嗅了嗅,然後放下杯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仰着下巴,斜睨着大女儿,气沉丹田:“你还知道回来。”
“不是你叫我回来的麽。”游丛溪说。
游元明作为一个腐朽封建的文科教授,在外人面前温文尔雅,但在他划出的家庭范围内,心情好的时候平易近人与民同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土皇帝发威,好像他坐得椅子是什麽龙椅,穿得睡衣是什麽龙袍。
游元明捏着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这就是你跟父亲说话的态度!”
游幼仪拿筷子的手一哆嗦,在馀君雅的瞪视下不情不愿地放下了筷子,嘴巴撅得能挂油壶。
“难道需要我跪下磕个头再跟你说话麽。”游丛溪语气平静。
“你!”游元明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指着她。
游丛溪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不换鞋了。
她今天晚上第一次看向游元明,像马里亚纳海沟一样深的川字纹,削薄的唇,和半个月以前并没有什麽太大的变化。
非要说变化,可能是皱纹多了一点,鱼尾纹明显了一点。
“爸,”游丛溪说,“你怎麽越长越丑了。”
尤其是眼睛。
她整张脸只有眼睛肖似游元明,打记事起,这双眼睛就总被各路亲戚朋友夸赞,尤其是父亲那边的亲戚。
她记得小时候游元明最喜欢轻轻碰她的眼睫,软着一把嗓子说我闺女真可爱,我们家小溪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孩儿,爸爸最爱的就是小溪。
那时候游元明的眼睛还是可以反射出她的影子的,黑漆漆的,但很明亮。
现在的游元明,眼睛像萎缩的肌肉,干枯的生命体,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再也没有人说过她的眼睛长得像父亲。
“够了!”游元明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他本以为这个叛逆的大女儿是来找他承认错误痛改前非,没想到还是这麽为所欲为,甚至变本加厉,“你要是这个态度,这顿饭就不用吃了,滚吧!”
馀君雅想劝,但这父女俩都是犟驴,不论是作为第二任妻子还是後妈,这场冲突里都没有她落脚的位置。
“怪不得你妈迫不及待地要在国外做试管,”游元明急喘了几口气,手按在胸口,指着游丛溪说:“早恋丶顶撞家长丶不服管教,简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她总算是聪明了一回,和那个老外在国外瞒着你办了婚礼,做了不少次试管,这回总算是成功了,也算是给自己老了以後有个指望!”
“妈什麽是试管?姐的妈是谁?不是只有结婚才能办婚礼吗?姐的妈又结婚了那姐怎。。。。。。”游幼仪的嘴被馀君雅紧紧捂住。
那种熟悉的抽离感又来了,像是游魂一样飘在上空,看见她的身体坐在椅子上,看着这场令人发笑的闹剧。
游家就像一个大泥潭,陷进去就出不来,越挣扎陷得越深,直到肮脏腥臭的泥巴淹过下巴,涌进嘴巴丶鼻孔丶耳朵丶眼睛,最後淹没头顶,整个人被一丝不落地吞进这个无底的深渊。
她不想在这儿继续挣扎下去了,不想以後的每一秒人生都背着前十七年肮脏腥臭的泥巴,有时候半夜惊醒,她总觉得肩背上沉重地出奇,压得她头晕眼花,压得她喘不上气。
这时候她会坐起来,拉开窗帘看着窗外深蓝色的夜空,偶尔会有几颗亮闪闪的星星,再小一点的时候她会想,星星上会不会有嫦娥,嫦娥可能会抱着玉兔从这颗星星飞到另一颗星星上,那另一颗的嫦娥该去哪里,她们会不会打架,还是来都来了干脆一起坐下吃火锅。
想到吃火锅,游丛溪就会重新躺下闭上眼,想象自己也坐在嫦娥们的旁边,第一盘要先下羊肉,先垫垫肚子,第二盘再下。。。。。。想到她睡着,所以她总会做和嫦娥吃火锅的梦。
但是大一点,背後的泥巴不减反增,越来越重丶越来越重。。。。。。生活不是电视剧,不会把所有矛盾在同一段时间全部爆发,然後让主角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全部解决最後欢欢喜喜团圆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