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由此多了一份踏实感。文薰抓紧护栏,等郭瑞起步後问到:“瑞师傅,您刚才听见莫先生和那位学生聊了些什麽吗?”
郭瑞估计就是抱着要把事情告诉文薰知晓的心态,在听到那些对话时便额外留意,所以现在记得一清二楚。
“他们提到说,现在金陵的环境很紧张,有很多政治性的人物都被逮捕,据说有一些还遭到了秘密暗杀。”
“他们还说到了一位姓蔡的女学生。她的父亲好像是被抓了,她在金陵大学一些教授的保护下生活,教授们也在极力救援他的父亲。”
“莫先生一路上都在安抚那位学生,请求他不要冲动,他说他今年大四了,又是学铁路的理科生,他最应该做的是尽早毕业,将所学实业投入救国之中。”
文薰逐一听着,她第一次觉得,其实郭瑞的存在也能为他们的行动提供正向的辅助。
以前也是他们疏忽,怎麽只知道送宝淑读书,忘了啓迪郭瑞的思想?
暂时摁下心中模糊的想法,文薰抵达电话局门口後,赶忙下车。今天打长途电话的人还不多,她经历过了十来分钟焦急的排队,首先拨通了金陵城照水园郭宅的电话。
电话是府上的帮佣接通的,文薰自报家门,而後提出要找辜先生。等了一会儿,辜秀宁的声音才在听筒里响起。文薰因有准备,抢先一步道:“秀宁姐,我是文薰。上回见您,您说您很惦记津市的小麻花,刚好我兄弟就在津市读书,寄了一些回来,霞章今天刚好有事要回一趟金陵,我顺便让他给你们送过去,不知家中可有人接?”
文薰说起这些话时的语气活泼,喜庆,看着就是跟好姐妹说些日常的样子,接线员只是瞥了一眼,便没注意了。
可这番话在辜秀宁耳中却是反常极了。
首先是文薰少见地使用方言讲话,然後是她无中生有出一个麻花……
麻花,麻花,先生留着的小辫子,不就像极了小麻花?而且董先生前半生大多数时间就是生活在津市。
辜秀宁恍然大悟,明白文薰是担心隔墙有耳,所以如此谨慎。她将自己了解到的信息串联起来,马上回道:“当然了,我们很欢迎霞章来。”
霞章可以来,金陵暂时安全。
确定了霞章确实是被正常喊去,文薰松了口气。
辜秀宁为了让她的话听起来不令人起疑,还为她做起了补充:“劳烦你记挂我们,你自己也要保重好身体。端午快来了,这些不会是端午的节礼吧?”
“唉呀,我都不知道呢,”文薰忙道:“我嫁人嫁得匆忙,妈妈没教过我这些。说来不怕你笑话,寻常送礼的人情世故,还是莫家婆婆教的呢。说起来,我们也有段日子没回去了,不知道莫家可好?”
辜秀宁不知道她为什麽突然提起莫家,配合地回答道:“好像是没听说过有什麽风声。”
文薰眨着眼睛,又用天真的语气说道:“唉,秀宁姐,我跟您说句老实话,我心里其实害怕霞章回了金陵,会被家里人接回去关起来教训呢。我们这麽久没着家,对这种大家族来说,是不是犯了家规呀?”
辜秀宁张着嘴点头,听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她配合地露出笑声,道:“哪会呢?你放心,郭先生跟霞章的父亲也有些交情,到时候,我让他亲自送霞章回去。”
得到这声保证,文薰才缓缓落下心。
她刚才说那段话不是为了好玩,她是真的担心霞章到了金陵,会在被政府抓到“小辫子”之前,先被莫家人抓回去。
毕竟金陵政府没功夫管莫霞章有没有用笔名在报纸上发表反动思想,而莫家人是绝对知道他有这麽干的。
挂断了这通电话,文薰又给沪市的孟府打。
电话是巧珍接的。文薰这回没用暗语,而是直接询问:“师母还好吗?”
被抓的潘绍源先生是师母娘家的兄弟,两家也有些交情,师母身体本就有损,文薰担心她忧思过重。
从巧珍那里得到了确定的回答,文薰又嘱咐她好好读书。
巧珍明白,这是姐姐在告诉她不要参与游行的意思。
她还在上初中,哪怕她因为潘先生和孟先生的缘故懂再多东西,她也是个小孩子。
就像蔡先生要把文薰丶霞章这等青年学者保护起来,文薰也想让巧珍得到保护。
文薰朝着身後的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最後拨通了《江东杂谈》报社的电话。
“喂,您好,我想反馈一下上半月贵社的版面问题。”
文薰就像所有的普通读者那样,在电话里就杂志的排版说了好几处缺点,从结报员那里获知“会转告给主编”後,她才结束了电话。
接线员能这麽说,就代表着孙先生暂时是安全的。
——这是文薰很久以前和他约好的暗语。
蔡学名先生被抓,文薰也担心着孙乐和先生的安全。他创办的《江东杂谈》虽然平日里只登轶事,可出了大事,孙先生便会广收文稿,走上抗战宣传的最前端。
现在整个江浙地区的舆论环境风声鹤唳,上周有消息传来,金陵政府大规模发动围剿,杀了好些人。
文薰在用智慧保护自己的同时,也期望着朋友们能得以安稳。
霞章去了金陵三天,三天後,临安大学的校长郑鸿基传来消息:“霞章还是被莫家人抓回去了。”
文薰对这个消息没有半点震惊,只有意外:“郭先生都保不住霞章吗?”
郑鸿基迟疑了一会儿,皱着眉道:“这便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了,郭先生也被政府抓了,据说是在课堂上被直接带走的。”
文薰这时才如遭雷击,她猛地起身,“他们在干什麽?郭先生可是金陵大学外语系的主任!如此行径,他们已经狂妄到不理会教育界的颜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