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霞章哥今年还是照常在教材编写组工作吗?”
“对,国文组已经结束了,外文组今年说是要大改,所以你姐姐那边会慢些。”
“会不会很辛苦?”
“等晚上你姐姐回来你见了她就知道了,她巴不得往身上揽更多的工作,一天到晚的,据说还在持续翻译着外文,精神头比我还好呢。”
思齐听得认真,不间断地随话语的内容露出笑容。黄太太说完却欲言又止。思齐捕捉到那份犹疑,直接发问:“妈,你有话要说?”
“嗐,”本来不想说的,既然儿子问了,黄太太便顺势道:“你姐夫有没有同你提过,他们下个月就要往北方去的事?”
思齐十分意外,他是真的不知道,“临安大学不好吗?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为什麽要走?”
黄太太点头,又是担心,又是无奈,“你姐夫前段时间在《大公报》上发布了断亲声明,执意和莫家断绝了亲子关系。”
思齐急得往前坐了坐,“怎麽会这样?”
“这事儿说来话长了。”
“那您长话短说。”
黄太太一噎。她看着比去年又高了些,壮了些的儿子,为了尊重他如今成年人的身份,还是如了他的愿,将这小半年发生的大小事全部一一道出。
思齐听完,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愤慨,“金陵政府可真是……”
他想骂些脏的,碍于母亲在前,生生忍住。
黄太太观察着他的表情,小心道:“霞章做事,有他的道理,咱们无权干预。但是我和你父亲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想法,金陵政府既然靠不住,咱们为了保住家里的産业,就得另谋出路。”
思齐气性来了,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妈,都什麽时候了,你们心里怎麽想的还是家里的那点小事?国家国家,先国再家,这个道理连三岁小儿都懂。”
“别说了,”黄太太的目光顿时躲闪起来,第一时间阻拦,“你父亲不爱听这些,你知道的。”
思齐不再像以前那样依着她,按着自己的道理继续说道:“妈,现在所有中国人最应该做的大事是救国存亡。若国家不安,咱们家的生意做再大,也是给掌权者绣嫁衣,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这就是古书上所说的,‘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了。”
“好好好,你现在留了洋,妈妈的见识肯定是不如你的。”
黄太太说这句话不是生气,而是真心。当一个儿子开始反抗父亲,便是他长大成人之时了。她笑眯眯地打量着儿子,越看越满意。
思齐不知为何,总觉得她的目光有些渗人。
母亲以前把他当做孩子,他不乐意,现在母亲把他当做大人,他更是觉得不自在。
他不禁疑惑:难不成是久日未曾归家的缘故?怎麽母亲奇奇怪怪的。
吃过午饭,霞章回去午睡,思齐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半下午,黄老爷回来了一趟。
他十分尊重地请儿子到书房说话。
这种对待让思齐有些热血沸腾,因为他知道他得到了父亲的认可。
黄老爷最开始关心的也是学业,“思齐,你的日语学得怎麽样了?”
思齐道:“自然是一百二十个好了。”
他不仅光说,还把自己的成绩单拿出来给父亲阅看。上头标注的一片优秀证明他没有说谎。
黄老爷看完,感慨一句:“你确实是真的长大了,以前在国内都不见你有过这种成绩。”
思齐讪笑,语气中不乏後悔,“以前在父母的庇佑下,孩儿多少有些不懂事。此时出去求学,在异国他乡,总算有了真实的紧迫感。”
思齐在日本见到了很多东西,有羞愧于己身为中国人的同胞,也有轻蔑歧视中国人的日本同学,当然,他同样也获得过来自日本人的温暖。其中五味杂陈,是以前未曾离过巢的鸟儿从未感受到的。
对于学业,他再也不敢懈怠,他只想着早日学成,为国尽力。
他看着喜形于色的父亲,暂时没有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全盘托出。思齐已经决定好,他不要去继承家里的医馆,他要以救国为先。
他是医生,他就该上战场,前线才是最需要他的地方。
黄老爷收好成绩单,忽然不经意提到:“我有一个朋友,他家的孩子也刚来沪市。她对这里不太熟悉,你既然回来,便帮父亲多招待招待?”
思齐以前也不是没有帮父亲招待过他生意场上朋友的孩子,他以为这次仍旧寻常,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傍晚,文薰被霞章接回来。一进门,她没见到思齐,反而见着黄太太在沙发上看报,不由得问:“舅妈,思齐不在吗?”
黄太太道:“你舅舅有位朋友的女儿需要同龄人招待,特意遣他去了。”
文薰见她满面喜色,“哦”了一声,怪声怪气道:“女儿呀。”
黄太太见状便知道她理解了其中的用意,招呼她来身边坐下。
“文薰,你当初跟霞章结婚的时候,他不也20来岁嘛。”
霞章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自己的事,本来他都要自己上楼了,愣是脚步一转走过来,“舅妈,难不成,您也想弄包办婚姻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