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薰有些发愣,再一回神,见莫霞章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她不由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莫霞章摇头,一笑,“夫人看美景,为夫看美人。”
又问:“夫人想听评弹?”
文薰徉嗔着瞪了他一眼,转眼间,又陷入回忆中,“我在金陵城里待的时间太短,那时候又太小,唯一记得的是5岁还是6岁时的元宵灯节,父亲抱着我在秦淮河上游玩。河岸的两边开得些许茶馆,有一家开着窗户,一位女先生正抱着琵琶在唱评弹。”
她说:“广陵与金陵离得近,城里也都有河,但风景,人情,却又不全然一样。”
为了防止误会,她又补充:“我并非想家,只是有感而发。”
莫霞章听得时不时地点头,他忽然问:“文薰,你作过散文没有?”
文薰回答:“倒是不曾写过。”
霞章便顺利地说出自己的提议,“要不要试试?如今文坛上,这些生活小品文十分火热。不乏写得好的,如你看的那本《淮安食集》;也不发无病呻吟的,发表出来简直是浪费纸张。我知你想翻译外文作品,也想写有警示意义的小说……可,隔三岔五,写点心暖寻常的东西打发时间,在我看来也无伤大雅。”
文薰听得有理,正要说话,胡掌柜端着东西回来了。文薰便搁了冰碗,又擦了手,端坐着等他过来。
胡掌柜的托盘里摆了八块玉,皆是质量上乘,显然是精心挑选。文薰一一望去,有一块上面飘粉,下边为绿的玉极得她青眼。
“这可是独山玉中的芙蓉红?”
“少奶奶好眼力,正是。”胡掌柜笑道:“这块玉稀罕,成色也纯。少奶奶若想做章子,请了老师傅将上边的粉玉雕出花样,再将玉底磨平,刻出字样,正是合适的做法。”
胡掌柜说完,不歇气地又提起,“其实咱们家的这块芙蓉红算什麽呢?要论天下第一等的芙蓉红,且在少奶奶您家里。”
文薰一听,清楚这说的不是朗家,而是莫家,便往霞章看去。
胡掌柜还在继续道:“莫家的那块芙蓉红,听人说,那一整块玉上红是红,绿是绿,两色并不相杂,还是极少见的透水红,且成色为绯色,而不是咱们这等水红,这等少见的品相堪称稀世珍宝,是价值连城啊。只可惜老太爷仙逝後,那块玉也跟着去了,成了我等玉器行的毕生之憾。”
霞章听他如此提起,也不搭话,只问文薰道:“喜欢的话,便拿了这块?”
文薰点头,接下来又选了一块青碧色的晴水料,正是青海産的和田玉。
选了玉,稍作休息,兴万便开着车出现在门口。霞章见了,也不再久坐,和胡掌柜告辞後,带着文薰上车。
文薰不知兴万如何又来了,只以为是他周全,直到回了家,听到了莫霞章冷声这样说了一句:“你去禀告太太,说我们已经回来了,晚饭就不过去吃了。”
她瞬觉有异。
她也不在外边问,一路沉默跟着回了院子,才说了一句:“兴万是太太叫来接我们的?”
“嗯。”莫霞章应了一声,心情似乎不佳,却不会迁怒,而是好生跟她说道:“我先去书房了。”
文薰看出他心里不痛快,忙拉住他,“有什麽了不得的,要在心里憋着?当心闷坏了身体。”
霞章没想过她会拦着,还能得如此一声劝,愣怔後,缓下神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解释,“没什麽大事,就是想看书了。”
他即这麽说,文薰只得放了手。待得见他入了房门,自己满腹心事地回到正房,在巧珍的帮助下洗脸,收拾,换了身轻便的衣裳。
又把首饰都摘了。
文薰看着巧珍将那些东西装盒,自己没了事做,不由得思索起来。
她在想莫霞章的为人。
就这几天来看,莫三公子的性格是极好的。他对上不谄媚,对下不苛责,平时虽以冷颜待人,但好用逊辞,见谁都有三分客气。在家里,他不为难下人,更友爱兄弟,与嫂子也亲近,对她这个妻子更是礼貌,时刻照顾,无需提醒。虽说前两天闹了点小脾气,但事出有因,可以体谅。平日二人里拌嘴更是情趣。
如此盘算下来,更显得他对待双亲的态度有问题。抛开二太太不谈,莫霞章对父母亲皆是恭敬有馀而亲近不足……不,不只是恭敬了,是疏远,是冷待。
可有些涉及到父母的事,他确实又是会尽到为人子的孝道,想方设法维护的。
文薰左右想了一通,想不明白,便问巧珍:“大少奶奶在家吗?”
“在,应该是在自己院子里。”
文薰不做耽误,拿了把扇子,带着巧珍直接过去了。
霞章的院子离大哥的院子也不远,隔了片竹林,绕过一片鱼池,过小桥,便到了。文薰来时,大嫂瑞芬正在屋子里绣花,听得婆子通报,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喜气洋洋道:“可是稀奇了不是,三妹今天怎麽往我们这里来了?”
文薰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和她一起坐下,“我还没来过大姐的院子,刚才过来一见,绕池闲步看鱼游,姐姐与大哥住得好雅致。”
瑞芬笑了笑,显然是被夸到了心里,嘴上却谦虚道:“是你大哥爱附庸风雅,学了人家毗竹为邻,我还怕你笑话我呢。”
文薰也不绕圈子,接了婆子递过来的茶放在桌上,开门见山:“特意过来,其实是有些家里事想问姐姐。我一个人闲闷着,琢磨不过来,出于无奈,才想到找人帮忙解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