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这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地址。郭瑞擡起车把手後难免会问:“莫先生,您是去那边访友吗?”
“搬家了,住去那边了。”
说起这桩事,莫霞章心里冒出一个主意,“瑞师傅,您最近有接活吗?”
郭瑞想到一个可能,回话时都忍不住结巴了,“没,没呢。”
果不其然,只听见身後的先生道:“那这样的话,我想请您为我拉包月车,不知可否方便。我家里现在多了人,活可能会比以前多,我给您开8个大洋一个月,您觉得如何?”
这些话落在耳中,仿若烟花噼里啪啦炸个不停。给一位有见识且礼貌的教书先生拉包月,还有比这更舒服的工作,比他更容易伺候的雇主吗?
郭瑞只感觉以後的生活都更有盼头了。
幸福感从他心中油然而生,随之而来的又是不配得感:“好,都好……只是8个大洋太多了,5个大洋吧。”
他觉得他不值得那麽高的价,莫先生是好人,他不能多收好人的钱。
莫霞章也不赞同他的自我砍价,“哪有自己把工资往下砍的道理?”
郭瑞不会说漂亮话,只会说心里话,“先生,您是好人,我不能占您便宜。”
他甚至举出一个例子,“我夏天给其他两户太太家拉包月,都只有4个大洋一个月。”
可是莫霞章觉得,他就是值这个价的。
他看着郭师傅宽广的後背,看着他黝黑的身体,看着他暴露在太阳下的皮肤,看着他紧握着车把手的胳膊上爆起的青筋……这无一都不是他值得的证明。
他靠自己的力量谋生,他出卖自己的力气生活,他活得堂堂正正。
可这个社会给不了他保障。
他每个月需要向车厂缴纳租金,可能他还需要向某方势力上交保护费。他靠力气生活,他每天要走很多很多的路,可他却买不到一双耐穿的舒适的鞋子,只能让长满老茧的脚与草鞋磨合……
这个国家有太多太多这样的人。
莫霞章觉得他们应该受到尊重,应该拥有高薪。
他莫霞章读两本酸书都能有280元一个月,郭瑞在风雨日月中穿行,拿8元一个月又怎麽了?
可他也清楚,这群将“本分”固守在血脉里的劳动人民不会轻易接受“馈赠”。就如郭瑞刚才一样,他们将自己的劳动明码标价,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要得太多。
于是他便找出了一个郭瑞无法拒绝的理由:
“多的两个大洋,当是我捐赠给宝淑读书的钱。宝淑还在读书吗?”
郭瑞腾出一只手擦了擦汗,“在的,一开学我就送她去了。”
莫霞章不由得更加安心,“是啊。瑞师傅,您是有智慧的人,咱们新生一代的孩子只要愿意,都得送去读书。”
郭瑞师傅拉的车又快又稳,不到10分钟,便到了如今已成“莫宅”的洋楼。
霞章下车後便招呼他,“您请跟着进来。”
应贵第一时间迎了上来,“少爷。”
霞章看见後头何妈也出来了,向二人介绍:“这是我请来的黄包车师傅,是我以前就认识的人,叫郭瑞。”
他又吩咐,“应贵,你先带瑞师傅去买身衣服,还有鞋子。”
“是,少爷。”请人来家里做事,方便的还是自己,应贵很容易就答应了。
他上下打量着郭瑞,对这个年轻人有自己的判断,“走吧。”
等这两位一走,何妈满脸是笑地来到莫霞章跟前,一眼认出,“哟,还是乌鸡呢。少爷从哪里弄来的?”
莫霞章提溜着鸡也不觉得累,还显摆给她看,“学生送的。”
何妈瞬间想明了其中做法,“那我去煮热水,杀了炖起来,给你明天早上吃。”
何妈心疼他,说话间要伸手去接。又见鸡被绑了腿,索性把它们仍在地上。
莫霞章眼瞅着这两只鸡,越来越觉得它们豆大的眼睛中透露出单纯可爱,“妈妈,您看,这麽好的鸡,杀了做什麽?给您养着玩怎麽样。”
何妈第一反应是不愿意赞同的,“这麽好的房子,养只鸡多不干净啊。”
可她又想到:“不过少爷说得也有道理,留着母鸡下蛋也好。”
莫霞章立刻笑了,“那我就交给您了。”
何妈从他的笑容里品出其他的意思,“您不是想着养好了,等放假了再让学生带回去吧?”
莫霞章还真这麽想,“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