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想到刚才自己的失言,再也不好说什麽。
简单收拾了三个箱子,文薰和霞章穿戴整齐,就这麽出了门。
他们带着王妈,轻装出行,没想惊动任何人,可才到半路上,兴万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阻拦,“少爷,可不能这样,少爷。”
莫霞章不想跟他僵持,一路往前,为了逼退他,也拿出了些许脾气,“不关你的事,你走开。”
他伸手一推,力气大得竟能把兴万推开。
过了这个拐角,莫老爷带着大哥怀章来了。老爷子见他手里拿的箱子,气得跺脚,“你又在闹什麽?”
霞章语气平静,“没闹什麽,我跟我媳妇回家过年。”
回家?回哪个家?
莫老爷一听这话,呼吸都不畅了,“你,你想气死我。”
他说着伸出拐杖要打,霞章也不躲,想着受他一下便是了,文薰却不愿意他受伤,赶紧把他往後拉,与之同时,那伸到半空中的木棍子也顺利被大哥怀章拦了下来。
“霞章!”他语带劝告。
霞章却不理他,他握着文薰的手,把她护在自己身後,不让别人注意到她,自已一个人顶到前面去承担风雨,“父亲,我没想气你,是你同母亲不把我当作人来看。”
莫老爷张着嘴一呛,大约是吸了口冷气,声音都嘶哑了,“你说这话你亏不亏心?当着大哥的面,你说,我和你母亲哪件事没想着你?”
“可我不觉得!”霞章大声一吼,惊得所有人睁大了眼睛。
他甚少有这麽失控的时候。
莫霞章此时已经完全爆发,他非得要把自己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全部说出来不可,“好啊,今天当着大哥的面,我们就把话说清楚。可能是我生来没有感情,我是天底下第一号白眼狼,我从来没觉得您和母亲爱我。一直以来,我在这个家里感受到的父母之爱只有窒息,没有半点温情!”
看到莫老爷面色发青,他也没停,继续以咄咄逼人的语气说着自己的心里话,“从小到大,你们对我的只有纵容,只有忍让,可,这是对待孩子的正确方式吗?你们心血来潮了,想管教我,就逼我喝药,以此为规训;实在觉得管不住我,就用道德,就用伦理,就找来一个无关的人来看着我,顺便绑架我,这种爱,是爱吗?”
应贵为他挨骂,兴万为他挨打,文薰也为他受了家人的委屈……再往前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莫家的佣人又因为他受了怎样的苦?如果这样的行为是爱,他宁愿不要!因为这种特殊对待于他而言根本不是殊荣!
“嘴上说着爱,其实你们巴不得逼死我!任何大小事,你们也从来没有参考过我的意见,更不会顾及我的感受。你们想怎样去做就怎样去做,好像我被你们生出来就是可以随意任你们玩弄的畜牲!”
他拼尽全身力气倾诉着自己的心事,那些话犹如海啸,打在了每一个人头顶。他自己都险些被淹没,几欲站不稳。
还好有文薰扶着他。
“霞章!”怀章喊出的这一声喊是哀求,他微摇着头,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了。
因为莫老爷已经快呼吸不了了。
再说下去,把父亲气出个好歹怎麽办?再说下去,以後还怎麽做家人?
然而只有文薰明白,莫霞章此时此刻怕是已经在考虑不要再做莫家人了。
她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展开霞章的五指,不让他握成拳反伤到自己。
“我不要留在这儿!”过分的情绪激动让莫霞章的大脑嗡嗡作响,他像是闹脾气,实际上是在自救。
“这是最後一回了。”他用嘶哑的声音发出了最後通牒,“莫老爷,劳烦您转告谢夫人,下次再拿那些脏污东西碰我们……要麽,我就如她所愿,一根绳子直接吊死,也算是全了父母的养育之恩!二老若觉得我还是不孝,削骨还父,割肉还母这种事我也是能做的!”
莫霞章从来不说大话。
他的话说得不留馀地,也很好的震慑住了在场衆人。趁着这个机会,霞章拉着文薰,火速离开了莫家。
他们甚至没有坐家里的车,只临时拦了两辆黄包车。
车上,文薰抱着她,以舒缓的抚摸略作安抚。
“别哭,别哭霞章。”
她搂着他,紧紧地保护他。
莫霞章一直憋着,忍着,直到此刻才把头埋在她的肩窝处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直重复着,一直在为他母亲的所作所为致歉。
他哭得毫无章法,哭得文薰心里难受极了。
她知道,今天这件事或许不仅有一位受害者。
她自己确实是被牵连到的,可霞章又凭什麽要遭遇这种事?只是身为母亲,便可以毫无顾忌地给孩子带去苦难吗?为了不存在的所谓“脸面”,便可以做出不把人当人看的过分行为吗?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麽在父母“关爱”之下长大的莫霞章,会一遍一遍地要求她去爱他。
因为他感受的真爱从来就很少。
他赤条条地来到世上,他一个人,在他还未知晓世事的时候,他就被算命先生决定了少年时的命运。他被当成女孩子一样养大,他受尽了封建思想的荼毒。可他仍旧努力呼吸,努力成长,培养出了自己的志向,去帮助那些自己能帮到的人。
他是旧社会受到压迫,却努力摆脱困境的代表。
这样的人值得拥有一个更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