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载先生认真听着,而後神情逐渐严肃。
“你们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
文薰道:“胥先生,如果拼尽全力,我们做成这件事的几率大吗?”
胥载沉吟後道:“徐徐图之,不可心急。”
因文薰和辜秀宁下周还有课,她们在得到了胥载的承诺後便先回到了金陵。
从这天之後的每一天,辜秀宁都能在家中接到胥载从沪市打来的电话。
胥先生说,他会见了钟记者。
胥先生说,他带着钟记者见了更多的记者。
胥先生说,那些记者已经行动起来,去采访从藤原校毕业的学生。
文薰和辜秀宁明白,胥先生此举是觉得单单柔惠一人的例子不足以令大衆心服。人人都会存在侥幸心理,可如果那朵乌云会无差别地笼罩在每一个人头上呢?
在大厦将倾之时,怀抱侥幸心理是最愚蠢的行为。现在为今之计,就是要先行戳破大家幻想中的彩色泡沫,避更多人直面这个社会问题。
一个星期後,胥先生说,那些记者们调查出了一个很恐怖的数据。他已经联合在沪的其他学者商议,绝心就此事拿出一个计划。
辜秀宁说:“现在沪市的日本势力不容小觑,我们要想废除藤原高中等同于和日本人作对,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胥先生还是那句话,徐徐图之。刚好《婚姻法》还没有完全定下,我们可以适当利用,缓慢控制舆情,让更多的人意识到那所学校那种制度下的可怕之处。”
这确实是一个考虑周全的办法,文薰赶紧响应起来。
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文薰在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分享给了金陵大学的女教师们。
学生们那边她暂时没有去讲,现在还没有到他们出面的时候。
总之,先生们已经开始出力,和远在沪市的胥载先生里应外合,再加上大衆舆情,很快,江浙地区便刮起了一股有关“当代女德”的热论。
先是胥载先生用大名在《申江新报》上投稿了一则有关当代婚姻关系讨论的文章。
在这篇文章中,胥先生用词暧昧,态度不明,表面是在阐述,实际上却以各种意向暗指。他以极自控的笔力,令读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些人,读完文章之後便以为胥先生是在为女方发声;另一些人,则是认为胥先生在强调当代女性过于独立而忽略家庭的现象。
胥先生名气大,有他以身入局,没过两天,各大报纸都开始刊登此类话题的文章。多数发言的笔者不约而同地一致认为,女性应该追求进步,可进步之後不尊重丈夫,不服侍公婆,不亲自养育孩子,到底有违天和。
此话一出,不仅是报纸,民衆私底下也开始讨论。
宝瑶便是在这时和她的记者朋友们走上街头,开始随机拦住路人做数据调研。经过各项数据统计,一项数据被报社广而告之,那就是民衆对于“各项全能的贤妻良母”的需求达到了80%。
这类数据乍一公布,加上之前同类胡说八道的文章,江浙地区的进步女学生们都组织起来,在报纸上刊登文章反抗。
其中最有名的一篇文章是沪市一位叫梅诗薇的复旦学生之手,标题为:《旧社会用“裹脚”限制妇女自由,新社会用“贤妻”再为妇女裹脚》
学生们一旦加入,舆论便热闹起来。不到两个星期,此事于报纸上便分出两派,一派认为:“男主外,女主内”之说古来有之,对妻子的各项要求也只是寻常;另一派则认为:来到了新时代,人人都能有工作,关于家务和对父母的孝顺,又为什麽要分所谓的男人和女人?
知名学者潘绍源就此事发表评论道:“所谓的谁主外,谁主内,其实充满了封建阶级落後主义思想。在新时代,妇女放足放胸,已经是能够走上社会堂堂正正的人。旧社会对她们的压迫,是时代的落後,亦如现在时代不够进行,所以无法实现同工同酬。当今社会讲究男女平等,怎麽这种平等到了婚姻之中,便是对女方单方面的压迫了?要求女人出门工作,回家整理内务,怎麽不要求男人出门工作了再回来照顾老人孩子?一个家庭,凭哪一方付出是长久不得的,当代进步者应及时醒悟,时刻自省。”
在新一期《申江新报》的头条版面,也刊登了出自莫霞章之手的,名为《贤妻》的线条画。
这则线条漫画用简洁的黑色线条画出房子的大概轮廓,其中摆放的沙发丶台灯无一不在告诉读者这是一个新式家庭。
在这样的一个家庭中,丈夫位于画面的左侧,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读报,而右侧则是一个长出三头六臂的女人。
在三头三手朝向不同的三个方向中,这个女人分别进行着给老人洗脚,给小孩喂饭,以及在桌前伏案抄写的工作。
无须其他文字,这则线条黑白画的讽刺效果便传达得活灵活现。
向来不评价时事的董协礼再看完这则漫画後哈哈大笑,甚至主动在报纸上刊登一则短评:《观莫砚青新作有感》
“这便是我要求大家不要只娶一个妻子的道理了。如果能娶三个妻子,这些家务事不都能够轻松完美地解决吗?漫画上的丈夫自然能够安心地看一辈子的报——或者应该再娶一个,毕竟妻子还是要和丈夫睡觉的。”
董协礼的文章一出,衆多学生禁不住齐骂他“老不修”。他们讨伐董老爷子的文章还未见报,莫霞章的回应却先行刊登。
只有两个字:钱呢?
如此,倒令一些看热闹看得高兴的男士们尴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