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读得多的人,要麽强求自己,要麽不管别人。”
如果文薰和霞章是爱强求自己,那麽他们的这位老师就是不管别人。
霞章走後的半小时,天降暴雨。
雨下了很久,下到天黑,在秀英在家门口挂起灯笼时,霞章回来了。
他浑身都湿透了。
可红红的眼睛还是醒目。
为了不把寒气渡给文薰,他拒绝她的靠近。他像没事人一样去洗澡,换衣,然後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雨停後,文薰推开了书房的门。
霞章正站在窗前抚摸着那盆兰花,而书桌上,正摆着一纸写好的文稿。
他说:“我不仅去找了荣先生,我还去找了倪先生。倪先生说,荣先生在去年便成为日本东京市的荣誉市民了。他在入籍後,还画了好多富士山图,引上东北的报纸,用作宣传。倪先生还说,荣先生配合着东北的僞满洲在宣传着日本的所谓东亚共荣,他这半年来,出席了很多场共荣活动。”
他的声音嘶哑,桩桩件件,听得文薰心头直颤。
“为什麽没有媒体报道这些事?”如果这些事去年就发生了,他们在南方应该能听到风声啊!
霞章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倪先生说,是担心荣先生造成更多不必要的影响。”
荣礼先生是全国知名画家,他的画作是郭滔先生都梦寐以求的。如果这样的人都开始亲日,一些消极派怕是会被影响得直接失去了反抗的斗志。
文薰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大约猜到霞章要做什麽。
有些真相需要被隐藏,可人的心气不能跟着被掩埋。
霞章回过头,眼眶通红,“文薰,我不能……”
文薰朝他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鼓励。
“这是你的原则,我理解。你放心,不论有什麽後果,我都陪着你。”
只不过一瞬,霞章的表情就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
只要文薰能够理解,那麽他就没什麽好害怕的。
几天後,一封新的断绝师徒关系的声明登上《大公报》。继与父母断亲之後,莫霞章又同恩师荣礼断绝了关系。
一时群衆议论纷纷。
“这莫霞章未免也太激进了些,也不知道他的父母丶师长怎麽得罪了他,才遭到他如此嫌恶。”
“要我说,这莫霞章就不像是个正常的人。之前他见到谁都要攻击两句,现在更是祸及家人,他怕是个神经病吧?”
“他真有神经病?”
“说不定他就是借着爱国的名头在发癫,他自己本身就有疯病。”
“既是如此,这样的一个人来做师范学校的先生,我是不太满意的。”
“是啊,再教出来一群一眼不合就断亲的学生怎麽办?”
此类风言风语也经过各种渠道吹到了家长耳中。在开学之前,一群家长们联合起来前往一师范,反正莫霞章此类不孝之人去做师范学生的传业恩师。
一师范坚持了两个星期,後来迫于压力,取消了霞章的聘用。
一师范的教学主任亲自上门向霞章道歉,走时,背影灰溜溜的。
屋子里,文薰和霞章却比之前还要心平气和,他们甚至能玩笑:
“看来,我又有得去重新找工作了。”
“没关系啊,不用着急。如果找不到,我的薪水也足够支撑家里的开支。”
他们二人开着玩笑,郭瑞和秀英却忧心忡忡当了真。
夫妻俩私下里商量着:
“实在不行,我再去拉车。”
“我也可以去给人洗衣服。”
“对,就算妹子的薪水足够,我们也不能让她一个人来撑这个家。”
“咱们也记得不要让燕青发现,省得他难过。”
“是啊,你说这事情闹的……外头的那些人听风就是雨,一师范也是,没眼光。”
二人看着家里的两位秀才受委屈,自己心里也满是委屈。
文薰是在两日後才发现秀英已经开始给家里节俭的。她正愁着如何劝阻,南开大学适时向莫霞章伸出援手。
“什麽图书管理员?”郭瑞虽然对学校的构造不清楚,但他天然地能够了解,这个管理员肯定是比不上教授的。
所以他得出结论:“我们燕青教授都做得,请去做图书管理员……这南开大学不是看不起人嘛!”
秀英在旁边配合道:“是啊,而且学校还在津市。要是去津市工作,岂不是要和我们分开?”
霞章轻声向二人解释:“不是看不起我,是我现在名声不好,家长们不愿意我教学,北平城里已经是没人敢聘请我了。”
不仅仅是家长,在事情闹起来後,霞章曾经执笔攻击过的人就都好像找到了他道德上的瑕疵,开始反过来攻击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