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巧珍都还年轻,在大人眼里,他们还是孩子。哪怕他们现在愿意为了争取未来去付出一切,也免不了被当成儿戏。
那就长大些,再长大些。
等他有能力了,能养活自己了,得到父母的重视了,他就能够提出自己的想法了。父亲母亲未必会接受一个丫头做儿媳,可是女学生呢?
思齐想,他和巧珍都需要为自己的未来而努力。
他也得为他们的未来而努力。
这里到底是路边,思齐没有与巧珍多聊,他目送着她和同学们聚到一处,就重新转身去做自己的事。
只不过比起刚才,现在他的心里拥有了更多的期待和希望。
黄家父母因孩子出国一事繁忙,文薰和霞章也都在忙着自己的工作,倒是对思齐突然变好的心情没有额外注意。教材编写并不是一桩轻松的工作。那麽多篇文章,又要考虑意义,又要考虑学生的学习效果,文薰经常累得头痛,也时常跟人发生争论。
争论的点在于这篇文章该不该被选取,又为何那篇文章不能被选,又或者牵扯到了文章的难度问题。
大家不是针对某一个人争,是跟谁都能争起来。文薰有几次不赞同郭滔的意见,连带着他一起顶撞。
因事出有因,没有人会怪罪,文薰有时被人呛到脸红也没放在心里。
考量不如人周全慎重,认下後下回改进便是。大家都是对事不对人,何必为此生气多想呢?
如此抒发意见,又以各种方法维护自己的理论,文薰赫然发现这段时间她跟人辩论的功力都略有上涨。
她不免有些得意:她若是现在再和霞章吵架,可是不怕吵不过他了。
当然,她天天忙得两眼发黑,霞章那边文学组的工作进度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每一年的教育部对于文学课本都有要求,但各地方听不听,怎麽听,听多少,都由教材编写部的老师们拿捏。
今年江浙文学组就在现代文和文言文的占比上犯了难。
更不要说,莫霞章身上还有一件麻烦事。
之前刚放假的时候,他被高中教材组委托写课文,写完了交上去,得到好评也是常理,无甚可说。偏偏闻到风声的初中教材组不愿意放过他,特意派来专员提前奉上稿酬,请他写一篇散文,内容还要求是一篇描述童年欢快的散文故事。
霞章对此气得无话可说。
“我的童年哪里轻松,哪里值得宣扬,又有哪里是可以挖掘出来被学生们学习的?”
了解莫霞章的都知道他幼时的经历,不了解莫霞章的,只以为他作为一个富家少爷,肯定有一个闲适的童年。
孰不知这是实实在在往他未好全的伤疤上捏。
孟海白当时在旁,有此劝说:“都是过去的事,咱们做人总归是要朝前看的,积极面对就好,不必生气。”
莫霞章道:“我知道先生的话有理,若再过个十年,等我有了更多的人生经历,我说不定就能够以轻松愉快的心情对待那些人生往事。可现在我才二十来岁,我没办法跨过这个坎。”
孟海白听完,也明白过来自己的随口一说有多强人所难。
他不能用年长者的心态教年轻人大度。
好在莫霞章还是没有令人失望。恼归恼,写归写。既然实际经历没有,那就加入幻想,加以粉饰吧。
于是一篇描写莫霞章童年的,名为《我的人生自留地》的文章得以面世。
工作上各有各的忙处,为了能多睡一会儿,文薰和霞章逐渐省去了每天吃早餐的时间。他们常常是拎一块面包坐上车,在半道上匆忙对付。下车时分开,便能得到一个带着面包屑的离别吻。
忙工作,不能丢开时事,于是每天读报纸的活动被二人换到了晚上临睡前。
现在文薰已经能够很坦然地和霞章躺在同一张床上了。
这天晚上她正在翻阅社评杂志,同时注意到了关于一些人对小说《绣娘》的分析。
文薰一边阅读一边分心询问:“你看过去年很受欢迎的那本《绣娘》没有?”
莫霞章或许是对这类文学不太感兴趣,只“唔”了一声。
但是文薰很喜欢,她想要同他多聊,便接着道:“我看到这上面有人说,澜瑛女士写这本《绣娘》,是有过类似的亲身经历。”
霞章头也不擡,像是随口一说,“为什麽不能是他在生活中随意取材?”
文薰扬其眉尾,移动了一下身体,稍微转向他,“你在和我争论。”
听她语气兴奋,霞章忙放下书本,双手投降,“我只是发表自己的看法。”
文薰才不肯轻易放过他,“可你的语气十分确定,我也听得出来,你不太赞同这个观点。”
霞章道:“我向来是喜欢辩论的。”
文薰把杂志放到一边,坐端正了,“好啊,那咱们正好来辩一辩。”
她早就想在霞章这儿实践一下自己渐长的口舌功夫了。
霞章歪头观察她,同时依从她,挪动身体和她对坐。坐好後,很有风范地一伸手:“那麽,就请正方辩手先做发言。”
文薰清了清喉咙,道:“我读《绣娘》,发现通篇作品中,作者对南方的绣作以及苏绣的刺绣方法描写得十分细致,因此我断定,她必然是个南方人。”
霞章道:“小说是在南方出版社出版,这个猜测存在事实依据。”